过当,为世所轻。抑知论定古人,谈何容易,区区章实斋辈,能为定论乎?“山阴王梅卿,女子能诗,精音律,自伊父被议殁后,茕茕无依。予虑名门之女竟至流落,故认为继女,而教陈竹士秀才聘室合卺,后子固、叔姬双双归甯。梅卿献诗,情词悱恻,并云俟乾尔百年之后,持三年服。”(《诗话》)以此事观之,先生岂无礼无义人乎?不知章实斋生平此种仗义事曾做得否?
“汪缙乙酉秋闱遣才不录,遽登舟归。予闻之,急往见学使彭芸楣曰:‘诗人汪大绅,公不许其入场何也?’彭乃手书其名,补付提调,遣人追之。时己八月初七日矣,傍晚汪到见谢,诗云‘业已湛卢归越国,忽蒙追骑唤王孙’。”(节《诗话》)为一遗才,趋见学使,真使受者感激涕零,章实斋辈能之乎?
周栋园云:“世传李贺诗为其中表投溷中,故传世极少。予窃意不然,天地间尤物且不多得,况佳句乎。使贺集不遭厄,必不能如今传本之精善。疑贺手自诠择者耳。”梁园“尤物不多”之说,真意人也。昌黎乃犹恨李杜诗流落人间止泰山毫芒,近乎卖菜求益之见矣。
东坡是不爱好之李太白,放翁是爱好之杜少陵。
昔尝于丝氏妹处见相思鸟各笼异室,则相呼不己,并栖则无声矣。予劝妹毋徒悦其声而苦之。偶见严冬友咏是鸟云:“同眠复同食,何处号相思。”冬友似尚未知此鸟得名之故。
宋王庭(民瞻)《送胡邦衡之新州贬所》二律,第一首云:“囊封初上九重关,是日清都虎豹闲。百辟动容观奏牍,几人回首愧朝班。名高北斗星辰上,身坠南州瘴海间。不待他年公议出,汉廷行召贾生还。”尝谓宋人以诗得祸者皆恶诗也,即东坡犹然。独此首字字圆满,音节高亮,宋代不多几首如此好诗,即以贾祸,亦自值得。民瞻《卢溪集》予未见,仅于《宋诗钞》遇之,七言古不蔓不枝,首首可诵,尤难得也。民瞻《次韵任子严(并引)》:“余窜夜郎日,惠门僧祖麟徒步万里访生死。东归过其寺,见壁间题诗,乃故人任子严见怀,嘉麟之义而嘘拂之也。”(节,诗不录。)世知卓契顺徒步访东坡于惠州,不知简师访退之于渺吐,(见皇甫文)又不知祖麟访民瞻于夜郎。于乎唐之名僧多矣,吾必以简师为第一,而大颠不与焉。宋之名僧多矣,吾必以卓契顺、祖麟为双杰,而与茂叔、朱子游者不与焉。何也?是三僧皆有是非之心,能好人,能恶人,而后出此,非彼教所有也。三僧中简师尤奇,不以退之谤佛为嫌,尤得圣人之无我。
《邵氏闻见后录》疑《碧云》实出梅圣俞,而引圣俞闻范公赴诗为说。其诗首云“一出屡更郡,人皆望酒壶”。此是极言文正之潇洒,非讥范公也。末云“虽然门馆隔,泣与众人俱”。可为感恩之至矣,岂有以泣为骂者乎?诗态寒俭,是圣俞本色,不足怪也。
(以上载《名山八集丙子小言》)
●卷六
渊明多爱。爱君,故《咏三良》;爱亲友,故赋《停云》。又曰:“山泽久见招,胡事乃踌躇。直为亲旧故,未忍言索居。”虽语默殊势如殷晋安,而曰:“脱有经过便,念来存故人。”厚之至也。爱同气,以妹丧去职,祭文至云“崩号”、“泣血”。《悲从弟仲德》,泪应心零。《祭从弟敬远》,情深爱厚,友之至也。爱同姓,长沙族祖,昭穆既远,而四言赠别,临路凄然,仁之至也。爱稚子,如云:“弱子戏我侧,学语未成音。此事真复乐,聊用忘华簪。”慈之至也。爱奴仆,送一力给其子曰:“此亦人子也,可善遇之。”恕之至也。乃至于《闲情》十愿,“为席”、“为履”,傥亦用爱之过乎?
郁茧迂(元英)《题名山集》有云:“古人冤抑赖一伸,两间正气同再造。”下句我不敢当,上句我亦不敢辞。鄙文既无宗派,又复空疏,不足与百年学者比,窃取之义,惟有不平二字耳。茧迂谓我伸古人冤抑,使鄙文有自立之处,不敢不勉。符蠡佣谓鄙人“用心平如衡,明如镜,使为法官,必无冤案”云云,鄙人安能如此。然其语舆茧迂合。呜呼,鄙人有赴泰山治鬼耳!
陶诗:“天岂去此哉,任真无所先。”此二语大之可以见道,小之可以论文。上句即《中庸》第一句也。有天在焉,古人安能限我?世人终身学不见道,宜其所得终身在古人脚底下。所以然者,不任真也,任真则见天矣。渊明所以前无古人者,只是一真字。
渊明“羲农去我久”一首有云:“如何绝世下,六籍无一亲。”是渊明时无读书人也。义山《赠刘五经》有云:“挟书秦二世,坏宅汉诸王。尽欲心无窍,皆如面正墙。”是义山时无读书人也。表圣诗:“只因末俗轻文字,遂致中原动鼓鼙。”是表圣时无读书人也。我辈若欲自拔于流俗,还是读书。孟子曰:“君其如彼何哉?强为善而已矣。”吾亦曰:“君其如彼何哉,强读书而已矣。”
陈寿改汉为蜀,为黄震所痛骂。屈翁山讥少陵“蜀主窥吴下三峡”,当称汉帝征吴,又不当沿《三国志》称先主。翁山苛矣,而于黄震语极合。
汪憬吾以己卯八月十一日卒,回忆其见赠诗,为之凄然。诗云:“怪雨盲风大道沦,舟邂逅意偏亲。呕心文字千秋泪,发山阿一代人。暮齿相逢应恨晚,枯菱不信竟辜春。思君马迹听莺地,傥许团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