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友诗传录
《师友诗传録》一巻,国朝郎廷槐编。《续録》,一巻,国朝刘大勤编。二人皆学诗于新城王士祯,各述其师说以成书,以郎録在前,故刘録称续焉。郎録虽以士祯为主而亦兼质于平原张笃庆、邹平张实居,故每一问而三答。其称歴友者笃庆之号,称萧亭者实居之号也。笃庆于士祯为中表,所著有《昆仑山房集》。实居于士祯为妇兄,所著有《萧亭诗集》。士祯皆尝论次之故,三人所答或共明一义,或各明一义,大旨皆不甚相逺。新城诗派以盛唐为宗而不甚考究汉魏六朝;以神韵为主而不甚考究体制。其中持论出入往往不免,然其谈诗宗旨具见于斯,较诸家诗话所见终为亲切也。郎録中,士祯之语或抄出别行,名《渔洋定论》。刘録亦有本别行,名《古夫于亭诗问》,实皆一书,今附存其名,不别着録焉。
师友诗传録
问:作诗,学力与情性必兼具而后愉快。愚意以为:学力深,始能见性情。若不多读书、多贯穿而遽言性情,则开后学油腔滑调、信口成章之恶习矣。近时风气頺波,惟夫子一言以为砥柱。
王答:司空表圣云“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”,此性情之说也。扬子云云“读千赋,则能赋”,此学问之说也。二者相辅而行,不可偏废。若无性情而侈言学问,则昔人有讥“点鬼簿”、“獭祭鱼”者矣。学力深始能见性情,此一语是造微破的之论。
张厯友答:严羽沧浪有云“诗有别才,非闗学也。诗有别趣,非闗理也”。此得于先天者,才性也。读书破万巻,下笔如有神。贯穿百万众,出入由咫尺。此得于后天者,学力也。非才无以广学,非学无以运才。两者均不可废。有才而无学,是絶代佳人唱莲花落也。有学而无才,是长安乞儿着宫锦袍也。近世风尚,每苦前人之拘与隘而转途于长庆、剑南,甚且改辙于宋、元,是以愈趋而愈下也。有心者急欲挽之以开寳,要不必借口于宗厯下转令攻之者,树帜纷纷耳。
张萧亭答:有问王荆公者,杜诗何以妙絶古今?公曰“老杜固尝言之矣:读书破万巻,下笔如有神”。黄山谷谓“不读书万巻,不可看杜诗”。看尚不可,况作诗乎!韩文公《进学解》云“上规姚姒,浑浑无涯。周诰汤盘,诘屈聱牙。春秋谨严,左氏浮夸。易竒而法,诗正而葩,下逮庄骚”。太史所録子云、相如,同工异曲。熟此,其庶几乎。夫曰“诗有别才,非闗学也。诗有别趣,非闗理也”:为读书者言之,非为不读书者言之也。
问:古诗十九首乃五古之原,按其音节风神,似与楚骚同时,而论者指为枚乘等拟作。枚之文甚着,其诗不多见,且秦汉风调自殊,何所据而指为枚作耶?又,苏李《河梁》亦有十九首,风味。岂汉人之诗其妙皆如此耶?求明示其旨。
王答:风雅后有楚词,楚词后有十九首。风会变迁,非縁人力,然其源流则一而已矣。古诗中“迢迢牵牛星、庭中有竒树、西北有髙楼、青青河畔草”等五六篇《玉台新咏》以为枚乘作。“冉冉孤生竹”一篇《文心雕龙》以为傅毅之辞。二书出于六朝,其说必有据依。要之为西京无疑。河梁之作与十九首同一风味,皆所谓惊心动魄一字千金者也。嬴秦之世但有碑铭,无闗风雅。
张厯友答:昔人谓十九首为风余。又曰“诗,母(毋?)若自列国之诗涵泳而出者,如太羮醇酒,非复泛齐醍(醴?)齐,可埒其在楚骚之后无疑。况乎骚亦出于风也。而五言至汉世乃大显”。十九首中如“青青河畔草、西北有髙楼、涉江采芙蓉、庭中有竒树、迢迢牵牛星、东城髙且长、明月何皎皎”七章《玉台》皆以为枚乘作。“冉冉孤生竹”《文心雕龙》以为傅毅。“驱车上东门”《乐府》作。“驱车上东门”《行文选》以十九首为二十,葢分“燕赵多佳人”以下自为一章也。然相其体格大抵是西汉人口气,因篇中有“驱车上东门,游戏宛与洛”,故论者或以为似东汉人口角,断其非枚乘者,殊不知西京人亦何必不游戏宛洛耶?此真见与儿童邻矣。至如苏李河梁録,别其风味,亦去十九首诚不逺,亦非东京以下所能渉笔者。
张萧亭答:骚之变为五言也。风调自别十九首。或谓楚骚同时,或谓枚乘作,想考无确据,故不书作者姓名。观“青青陵上栢”一章内“两宫遥相望,双阙百余尺”,两宫:南宫北宫也。蔡质《汉官典职》曰:南宫北宫相去七里。又,“明月皎夜光”一章内如“促织鸣东壁、玉衡指孟冬、白露沾野草、秋蝉鸣树间、玄鸟逝安适”等语所序皆秋事,乃汉令也。《汉书》曰“髙祖十月至坝上。故以十月为岁首”。汉之孟冬,今之七月也。似为汉人之作无疑。至于苏李河梁诗,可与十九首相颉颃。东坡先生谓为伪作,亦必有见。然气味髙古,纵不出苏李,定汉之髙手所拟。江文通善于拟古者,似不能及也,不须深辩。总之,汉祚鸿朗,文章作新,安世楚声,浑纯厚雅,汉武乐府,壮丽宏竒。《垓下歌》于流离、《白头吟》于闺阃,其它可以类推矣。
问:乐府之体与古歌謡髣髴,必具有悬觧。另有风神,无蹊径之可寻,方(乃?)入其室。若但寻章摘句,摹拟形似,终落第二。义如《穆天子传》之“白云謡”、《湘中记》之“帆随湘转”、《古乐府》之“独漉独漉,水清泥浊”之类,神妙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