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犹恻恻。小桥分手处,驴背斜阳色。”又“当年无日不相见,昼语夜谈乐难比。忆尝酒半去不告,君自追我及水次。仰天执手长太息,过尔摧折非吾意。子宜为世善自爱”云云。一记一诗,叙述道义、文字交契之浓挚,令人生羡。
“当横陈时,味如嚼蜡。”佛经语也。又宋人诗:“禅心已作沾泥絮,不逐东风上下狂。”又敬安和尚诗:“维摩居士太猖狂,天女何来散妙香。自笑禅心如槁木,花枝相伴也无妨。”予谓此皆门面语也,非道德高尚如黄石斋之与顾横波,或衰老病废,鲜见有心如古井、漠然不动者也。善夫某老僧有句曰:“一递一声猫叫春。”第二句予忘之矣,“老僧也有猫儿意,不敢人前叫一声。”此则能自克制,朴实说理,所谓或勉强而行之者,胜于言清高而行猥琐者多矣。
日本递信大臣南弘嗜读《渔洋诗集》,曾作《云仙口占一绝》云:“薰风度树绿无涯,路入云中日已斜。天外一声啼血去,满山红滴杜鹃花。”真有渔洋风味,可见其功候之深。百年以前,日本人之能诗者甚多,且有极成家数者,明治维新醉心欧化,此风逐渐消歇。庚子、卒丑间,予识其国文武官吏颇夥,无一能诗者,森槐南遂如凤毛麟角矣。
东坡诗:“耕田欲雨刈欲晴,去得顺风来者怨。若使人人祷辄遂,造物应须日千变。”天道至大,且不能事事遂人之意,我以一人之身,焉能事事遂人之意乎,而谓人人皆能遂我之意乎?坡公此诗,真是见道之语。人之怨天尤人者,应时时猛省,勿徒戚戚也。
“今之言诗者必穷纸累幅,千篇一律,缀比重坠之字则曰:此汉魏也;依仿空旷之语则曰:此陶韦也;风云月露,堆砌虚实,则以为六朝;天地乾坤,佯狂痛哭,则以为老杜;杂填险字,生凑硬语,则以为韩孟。作者惟知剿袭剽窃以为家数,观者惟知影响比附以为评目。振奇之士、大言之徒又务尊六朝而薄三唐,注汉魏以诋李、杜,狂谵[B178]语,陷于一无所知。”此李爱伯先生语也。抉透诗学虚伪之弊,乃可以知真实之诣。无论何种事业学问,未有不真实而能成功者也。
“学诗之道,必不能专一家限一代。凡规规摹拟者,必其才力薄弱,中无真诣,循墙模壁不可尺寸离也。五古自枚叔、苏、李、子建、仲宣、嗣宗、太冲、景纯、渊明、康乐、延年、明远、元晖、仲言、休文、文通、子寿、襄阳、摩诘、嘉州、常尉、太祝、太白、子美、苏州、退之、子厚,以及宋之子瞻,元之雁门、道园,明之青田、君、空同、大复,清之樊榭,皆独具精诣,卓绝千秋,作诗者当汰其繁芜,取其深蕴,随物赋形,悉为我有。七古子美一人足为正宗,退之、子瞻、山谷、务观、遗山、青邱、空同、大复可称八俊,梅村别调,具足风流。此外无可学也。五律自唐迄清,佳手林立,更仆难数,清奇浓淡不名一家,而要以密实沉著为主。七律取骨于杜,所以导扬忠爱,结正风骚,而趣悟所昭,体会所及,上自东川、摩诘,下至公安、松圆,皆微妙可参,取材不废。其唐之文房、义山,元之遗山,明之大复、沧溟、州、独漉,国朝为渔洋、樊榭,诣各不同,尤为杰出。七绝则江宁、右丞、太白、君虞、义山、飞卿、致尧、东坡、放翁、雁门、沧溟、子相、松圆、渔洋、樊榭十五家,皆绝调也。晚唐、北宋多堪取法,不能悉指。我朝之王、厉尤风雅替人,办香可奉。五绝则王、裴其最著矣。”此爱伯侍御日记中语,上下千古,撷取精华,尽把金钅咸度与人矣。
闻张文襄官京朝日,尝言平生有三不争:一不与俗人争利,二不与文士争名,三不与无谓人争闲气。又晚年戏撰一联曰:“不合时宜苏玉局,事多天幸霍骠姚。”书悬燕坐,其胸襟风度即此可见也。不争利,予能办到;不争名,即不容易;不争闲气,看似容易,实则甚难。人之扰扰,日费脑力,费口舌,大半所争者皆闲气也。记以自勉,并助世人。
予于诗文等作,虽未入门径,尚可学步,惟苦于不能联语,不得已则以集句搪塞。仁安六十岁,子集四言曰:“必得其寿,可与言诗。”七十岁予集七言曰:“老去诗篇浑漫与,人生七十古来稀。”周殷慎公八十岁,予集七言曰:“老子于此兴不浅,化国之日舒以长。”颇为此老所赏。其后悫慎祠落成,予又集七言曰:“湖山具有英雄气,诗卷常留天地间。”似亦确切,此外尚多,不能记也。
“郑道昭《云峰山上下碑》,上承分篆,笔力健拔,而游刃于虚,全以神运。唐初欧、虞、褚、薛诸家,皆在笼罩之内,自有真书以来,可称第一。举世瞰名,目右军为书圣,仅执《兰亭》之一波一磔,盱衡赞叹,非真知书者也。”叶鞠裳学士所论如此。
曾文正谓:“古文之道,须有奇横之趣,自然之致,二者并进。”又谓“作字之法,险字、和字,二者缺一不可”云云。余谓无论诗文与字,须多读古人名作,多看古人名迹,将各种境界酝酿胸中,然后落笔,自无俗薄之弊。入手须由横字险字,渐渐到自然与和字境界,但横非粗也,险非怪也,自然与和亦非率易枯寂也。非真用功者乌足以语此。
龙游余越园先生之言曰:“书籍者,载道之具,奕世遽嬗,日就广博,先民作之以贻吾人,所贵裨于实用也,吾人藏之,守而勿失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