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温饱未,春风吹泪古藤州。”此黄鲁直诗也。鲁直作此诗时,无已作正字,尚无恙。建中靖国间,楼异试可知襄邑县,梦无已来相别,且云东坡、少游在杏园相待久矣。明日无已之讣至,乃大惊异作书与参寥言其事。杏园见道家书,乃海上神仙所居之地也。“仙龛虚室以待白乐天”之说岂不信然耶?
东坡知贡举。李豸方叔,久为东坡所知,其年到省诸路举子人人欲识其面。考试官莫不欲得方叔也,坡亦自言有司以第一拔方叔耳。既拆号,十名前不见方叔,众已失色;逮写尽榜,无不骇叹。方叔归阳翟,黄鲁直以诗叙其事,送之东坡和焉。如“平生漫说古战场,过眼真迷日五色”之句,其用事精切,虽老杜、白乐天集中未尝见也。
参寥自余杭谒坡于彭城。一日燕郡寮谓客曰:“参寥不与此集,然不可不恼也。”遣官妓马盻盻持纸笔就求诗焉。参寥诗立成,有“禅心已似沾泥絮,不逐东风上下狂”之句,坡大喜曰:“吾尝见桞絮落泥中,私谓可以入诗,偶未曾收拾遂,为此人所先,可惜也。”
坡在余杭日,因会客,以彩笺作墨竹赠官妓,且令索诗于参寥。参寥援笔立就,其诗曰:“小鳯团笺已自竒,谪仙重扫岁寒枝。稍头余墨犹含润,恰似梳风洗雨时。”
辩才大师梵学精深,戒行圆洁,为二浙归重,当时无一语文章。一日忽和参寥寄秦少游诗,其末句云:“台阁山林本无异,想应文墨未离禅。”东坡见之,题其后云:“辩才生来未尝作诗,今年八十一岁矣。其落笔如风吹水,自成文理,我辈与参寥,如巧人织绣耳。”
陈无已与晁以道俱学文于曾子固。子固曰:“二人所得不同,当各自成一家。然晁文必以著书名于世,无已晚得诗法于鲁直。”他日二人相与论文,以道曰:“吾曹不可负曾南丰。”又论诗,无已曰:“吾此一瓣香湏为山谷道人烧也。”
政和以后,花石纲寖盛。晁伯宇有诗云:“森森月里栽丹桂,厯厯天邉种白榆。虽未乗槎上霄汉,会湏沉网取珊瑚。”人多传诵。伯宇名载之,少作《闵吾庐赋》,鲁直以示东坡曰:“此晁家十郎所作,年未二十也。”东坡荅云:“此赋甚竒丽,信是家多异材耶?凡文至足之余,自溢为竒怪。今晁伤竒太早,可作鲁直微意谕之,而勿伤其迈徃之气。”伯宇自是文章大进。东坡之语委曲如此,可谓善成人物者也。
东坡文章至黄州以后,人莫能及。唯黄鲁直诗时可以抗衡。晚年过海,则虽鲁直亦若瞠乎其后矣。或谓东坡过海虽为不幸,乃鲁直之大不幸也。
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,每一篇到欧公处,公为终日喜。前后类如此。一日与棐论文及坡,公叹曰:“汝记吾言,三十年后,世上人更不道着我也。”崇宁大观间,海外诗盛行,后生不复有言欧公者。是时朝廷虽尝禁止,赏钱增至八十万。禁愈严而其传愈多,徃徃以多相夸。士大夫不能诵坡诗者,便自觉气索,而人或谓之不韵。
赵眀诚妻,李格非女也。善属文,于诗尤工,晁无咎多对士大夫称之。如“诗情如夜鹊,三遶未能安”、“少陵也自可怜人,更待来年试春草”之句,颇脍炙人口。格非,山东人,元佑间作馆职。
参寥在诗僧中独无蔬笋气,又善议论。尝与客评诗,客曰:“世间故实小说有可以入诗者,有不可以入诗者,惟东坡全不拣择,入手便用,如街谈巷说、鄙俚之言,一经坡手,似神仙点瓦砾为黄金,自有妙处。”参寥曰:“老坡牙颊间别有一副炉鞲,他人岂可学耶?”座客无不以为然。
草朩之叶大者,莫大于芭蕉。晁文元《咏芭蕉》诗云:“叶外更无叶”,非独善状芭蕉,而对之曰“心中别有心”,其体物亦无遗矣。
圣俞少时专学韦苏州,世人咀嚼不入,唯欧公独爱翫之。然欧公之论不及者,盖有深旨。后有知圣俞者当自知之耳。
巻下
东坡南迁,参寥居西湖智果院,交游无复曩时之盛者。尝作《湖上十絶句》,其间一首云:“去岁春风上苑行,烂窥红紫厌生平。如今眼底无姚魏,浪蘂浮花懒问名。”又一首曰:“城根野水緑逶沱,飐飐轻帆掠岸过。日暮蕙兰无处采,渚花汀草占春多。”此诗既出,遂有反初之祸。建中靖国间,曾子开为明其非辜,乃始还其故服。
范徳儒崇宁之贬,与山谷唱和甚多。徳儒有一聫云:“惯处贱贫知世态,饱谙迁谪见家风。”议者谓此语可以识范氏之名节矣,当国者能无愧乎?
王介甫在馆阁时,僦居春眀坊,与宋次道宅相邻。次道父祖以来藏书最多,介甫借唐人诗集日阅之,过眼有会扵心者必手录之,岁久殆録遍。或取其本镂行于世,谓之《百家诗选》。既非介甫本意,而作序者曰:“公独不选杜李与韩退之,其意甚深。”则又厚诬介甫而欺世人也。不知李、杜、韩退之外,如元、白、梦得、刘长卿、李义山辈,尚有二十余家。以予观之,介甫固不可厚诬,而世人岂可尽欺哉?葢自欺耳。
杜牧之风味极不浅,但诗律少严。其属辞比事殊不精致,然时有自得处为可喜也。
元丰之末,盗贼蠭起,闻司马温公入相,众皆尽散。令作对“随家鸡”,晁以道云:“指呼市人如使儿”。东坡最得此三昧,其和人诗,用韵妥帖圆成,无一字不平穏。葢天才能驱驾,如孙吴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