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争口气儿,不要被陈与权这禽兽欺凌到此地位,便丧志与他。”干浚郊把母亲之言,谨佩在心,果然无一刻少懈。未隔半载,那陈与权依旧不第回家。丽容额手道:“神明有眼。若这禽兽中了进士,还不知怎样横行,仁寿村这几家善良,可不被他膏血也剥尽了!”
真是光阴拈指,日月如梭,干浚郊与母亲在庵,倏忽己是二年。干浚郊早长成一十五岁,已是文章满腹,智识过人,便想要去寻亲。一日对母亲说道:“爹爹一去五年,并无音耗,今已限满,尚不回家,安否未知,吉凶莫保。为子者痛心饮泣,寝食靡安。儿闻古人有弃职寻亲,远涉万里之险,终得相遇,况孩儿尚在贫贱,又非万里之遥。向时幼稚,力不能行;今已成人,岂忍使父亲流落于外,我却安坐于家?意欲奔往山东,寻取父亲回籍,不知母亲意下如何?”丽容道:“远道寻亲,虽是你的孝念,但你从未出门,那知路径?孩儿去后,教我举目无亲,如何割舍得下!”
干浚郊道:“路虽遥远,见父即归,自不敢淹留于外,使母亲悬望。孩儿虽未出门,男子汉志在四方,何愁迢递?”丽容道:“关山阻隔,跋涉维艰。孩儿轻年懦弱,几曾惯此风霜?况此时正该锐志功名,以图远望,岂可驱驰道路,有荒学业。”干浚郊道:“功名宝贵,虽极殊荣,但无伦聚会,尤为至乐。若父子不相谋面,虽腰金衣紫,要他何用?”
丽容见他坚心如此,再劝不转,也没奈何,只得说道:“你既立意要去,我须强不得你。但手无分文,衣装路费将何措办?且单身客路,又无僮仆跟随,如何是好?”干浚郊道:“孩儿遭家式微,也顾不得单独。至于路费,只得沿路写几幅字儿卖卖,聊资食用便了。”
有首《卖字诗》云:
乱峰深径草堂虚,漫拟临池兴自余。
数载神劳乞米帖,九秋心困换鹅书。
愧无白雪逢人卖,只有黄庭待价沽。
只恐风流输逸少,当年笔阵更何如。
两个尼姑见干浚郊小小年纪,要去寻取父亲回家,都极口称赞道:“小官人如此孝心,真个世间罕有。虽艰难岐路,天也决不负他,与干爷自然会面。只是没有路费,却怎么处?”干浚郊道:“若待有了路费方始出门,便非真心寻父了。只家母在此,求师父们早晚照看,我此去便可安心。”尼姑道:“这个何劳小官人吩咐,只是早去早回,免得奶奶记挂。”干浚郊道:“此去寻得着父亲,不消说就回来的。若寻不见时,那里论得日子。”
周氏听说干浚郊要往山东寻父,忙来问丽容道:“小官人真个要去么?”丽容道:“他一念孝心,执意要去,我再三留他不住。”周氏道:“难得,难得。在几时起身?”丽容道:“目下就要出门,只是盘费分文没有。”周氏道:“没有盘费,如何去得?”干浚郊道:“我颇谙字法,此去只以卖字为生,少资行役。”周氏道:“世途荒歉,人面生疏,以笔墨之长,便欲藉为路费,那里这等稳当。倘没人要,还是宿在露天好?还是馁着肚子好?”丽容道:“便是。自古道:『家贫不是贫,路贫愁杀人。』这文墨道路,万一叫不应时,路前路后,将何下落!”周氏道:“不妨。前年蒙奶奶与我那六十两头,我原封留着,一厘也不曾费用。如今将来与小官人做盘费何如?”
丽容吃惊道:“这是我与你作日用的,如何不使?终不然我母子三口,白白扰你不成?”周氏道:“奶奶讲笑话。你是我家恩人,难道这粗茶淡饭,就值不得供养,却要你自备不成?”说罢,便到自己房里,从箱中取出银子,双手送还丽容。丽容抵死推逊,周氏那里肯收?倒是干浚郊说道:“既蒙一片好情,难以固却,便暂且借用,总俟我寻了父亲回来,加意图报便了。”丽容只得接着,付与儿子收好,向周氏谢道:“你待我如此恩深,他日自然相报不浅。孩儿此番寻得父亲回来,与我有重见之日,便在此地起造大殿,装塑如来,供养你终身,决不敢负。”
当下干浚郊拜别母亲,并谢了周氏与两位尼姑,即收拾铺陈出门。丽容执手嘱付道:“你年轻不谙世故,每事务要小心,与人相处,好歹未知,必须仔细。若路头不熟,只问老成人,自然指点。晓行晚宿,定要随众,不可趱程太急,以致离群。路上风霜最烈,身子善自调护。见了父亲,速速就归,切不可淹留别境,使我悬念。”干浚郊泣拜道:“途中事情,孩儿自能谨慎,无烦母亲谆嘱。倘蒙天佑,早见父亲,自然即返,何敢淹滞!母亲但请宽心保重,勿为孩儿挂忆。丽容道:“只愿你此去路上平安,我心才可稍慰。”母子两人大哭而别,周氏与尼姑亦俱堕泪。有阕《沾美酒》带《太平令》的北曲云:
羡英年孝义高,拼生死报劬劳,万里寻亲不惮遥。风霜里伴渔樵,崎岖处对山魈。虽然是冤深未报,只因那恩厚难消。况当这五年颠倒,敢忘却三年怀抱。俺呵,为思亲,魂劳梦劳。顾不得山遥水遥,呀,待归来与椿萱傍老。
且不提丽容与周氏苦苦记挂,却说干浚郊别了母亲,匆匆上路,晓行夜宿,渴饮饥餐,虽雨雪载途,虎狼当道,也毫不畏惮。两三个月,才赶到了山东地面,无论府州县境,凡是有驿的所在,俱细细挨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