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海荒沙还出那獐、狐、鹿、免,人恣猎射网罟,却也好狡异常,取尽生灵,堕成恶孽。却也有十中二三善心男妇持斋的不去取,吃荤的家无取具。只说这射猎网罟之家,百样奸巧,伤生害命,杀气太重。不但人遭苦极必报,就是飞禽走兽、鱼虾蝼蚁,伤害太急了,他也思想报仇。他一物微蠢,岂能报仇?冥冥之中却有神灵发慈悲之念,存好生之仁,痛恨那伤害生灵之辈,每每降灾与祸。可怜这村人,只知非血食不美,非射猎网罟无以资生,恣意妄为,恨不得竭泽而渔,空林而弋。他哪里知道,杀一生命,便生一仇怼。古语说得好,“人无伤虎心,虎无杀人意。”鹊歇牛背,不歇人肩,知人有捉他心,害他计。蚊虫见人手指即飞,蝼蚁遇雨得浮草而渡,他岂无心,不贪生活?何苦人心不知慈悯,百计害它,以恣口腹!只因这村人作此恶孽,就生出一个精怪。这精怪却出世不在深林大谷,乃生在水中,却是一个大虾精。他一微虾,筋力又瘦,如何成精?只为取他子子孙孙,食者太多,他积怒成仇,积仇思报,便成了一个精怪。一日在海中,与众虾计议,说道:“这村人太恶,百计来捉我等。恨我无鹃鹏之翅,蛟龙之灵,以快雄心。闻知这村人,荒沙处捕獐、捉鹿,看那獐、狐、鹿、兔中可有恨这村人的,或是结个伴儿,或是请教个法儿,把这村人弄得他个七颠八倒,也不饶他。”众虾道:“我等正在此怀恨他捉了去,咀嚼甚苦。”虾精道:“我只见他网儿撒去,叫作一网打尽,大大小小都被他捞去,却不知他怎样咀嚼,何等样苦。”众虾道:“他捞将去,大的剪去须爪,去须还不觉,只剪爪便疼痛难忍。”虾精哭起来道:“是么,是么?比如一人手膊被刀割去,可疼可痛。”众虾又道:“剪爪正痛。他却又送入滚油汤锅,这疼痛怎忍!”虾精道:“可怜,可怜。真是难忍,小的被他捞去却如何?”众虾道:“小的无须爪之痛,却有汤油之苦。更有一宗可怜处,说起这苦更甚,不是下磨盘,便是下碓春,放上许多盐,做成虾儿酱。这个苦恼真真可怜。”虾精听了,收了眼泪,道:“此仇海深,怎生不报?”乃分身一变,变了一个长须老人。上得海滩,直投荒沙、深林密处,寻个獐、狐、鹿、兔,四荒观望,哪讨一个?都被村人射猎尽了。虾精正坐在深林,只见远远来了一个青年后生,虾精观看那后生:
乔妆打扮,摇摆行来。一裹巾勒着齐眉,夹布衣遮来全体。腰束一根吕公縧,脚穿两只罗汉趿。手拿纨扇跳钻钻,眼望松林来疾疾。
虾精见后生近前,便问:“小朋友,从何处来?”后生一时答应忙了,便说:“来处来。”乃问:“老汉子坐此做何事?”虾精听了便道:“你这后生,调嘴弄舌,必是个不做本等事业,闲游浪荡之人。”后生道:“你如何识得?”虾精道:“唐突相逢,须当敬老,怎么我问你何处来,你便答我来处来。”后生道:“你这老汉子必定也是个妄自尊大,不合时宜的老汉。”虾精道:“你如何识得?”后生道:“你先坐此,见人来全五个主道,身也不起,手也不动,便问我来历。我实不瞒你,小子姓狐名狸,来处也远着哩。”虾精道:“远也说说我听。”狐狸乃说道:
家住昆仑山岛,常与鹿豕交游。
只因性灵变化,偶来沙海滩头。
有功捉得反目,无情交了陶流。
到此人穷反本,还思旧境优游。
虾精听了,故意做个假托熟,道:“原来是狐老兄,我一向久闻你与甚么陶情结为契交,今日如何独行到此?”狐狸乃答道:“我与他原是个面交酒友,一遇患难,他便高飞远去,你不知这个人以酒为名,到处苟合,若是不合,便一路烟无踪无影。且问老汉子高姓大名?”虾精道:“若问我姓名,也说说你听。”
生在汪洋水国,与鱼为乐交游。
只因子孙众盛,各分湖海潜留。
苦遭网罟伤害,弄得家破人愁。
为此来寻走兽,要与渔猎报仇。
狐狸听了,笑道:“原来是长须老精怪,真真的你有屈没处申,我想你生长海洋,不求闻达,苦被村人百计嚼你,果然仇恨不可不报。只是你有何手段,会甚神通,把这海村,生他些祸害?”虾精道:“一人不得二智,正在此无计。我想,我技不若长蛟。他一鼓浪,把这村人漂没,却又不忍。有善人仁人不伤害我,怎的教他玉石不分,一概罹害?”狐狸道:“不瞒老兄说,我一向称为狐妖,却也有些变化手段。你若不信,我复了原相你看。”后生把身一抖,只见原是一个九尾狐狸。老汉子笑道:“原来你也是个忠厚妖精。你既忠厚待我,我也把个忠厚待你。”这老汉子也把身一抖,却复了原身,是一个大爪虾。一个放下四足,在那沙上打虎跳;一个直戳起两须,一个直戳起两须,在那地下效蟆游。
二精正露原身,却好一个全真手捧着一个葫芦儿,走近沙路上来。二精看见那全真怎生打扮?但见他:
头顶黄冠子,身披白道衣。
麻鞋双脚着,丝带满腰围。
蒲垫肩头担,拂尘手内挥。
葫芦盛妙药,想是走方医。
二精见了全真来,躲又不及,变又已迟,被那全真看见了狐狸,道:“业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