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。”
因辞了出来,复来见辛祭酒,道达暴雷之意,心下还恐有甚委曲。不期辛祭酒相见了,竟笑说道:“天下事最难逆料。小女姻事,本乡本土不知择过多少贤豪,阅过多少词赋,俱不中意。不期暴公子一考,即彼此悦服,而愿婚之意已情见乎词。不瞒老公祖说,本乡本土还得朝夕相亲。暴公子此婚若成,岂肯久居于此,非南即北,相会甚难。父母之情,何以割舍?然小女诗笔已定,到叫我也没法,若再推辞便觉不情。暴将军所教,无不领命。”知府见辛祭酒允了,又将速娶之言一发说了。辛祭酒听了,假做凄然道:“既已许嫁,迟留数日何为?吉期悉听老公祖分付。”知府听了以为事成,欢喜而去不题。
却说辛祭酒进内,与辛小姐商量道:“事到弄假成真了。但我见这暴公子,生得人物到也还清俊,只怕绿绮嫁过去,没有真才服他不下,终须出丑,却将奈何?”辛小姐道:“父亲看那暴公子清俊,据孩儿看来,只怕那清俊的转不是暴公子。”辛祭酒道:”这又是奇谈了。他青天白日,盛服大轿,许多人簇拥着,从通衢大道而来,岂无一人看见?不比闺中隐密,怎生假得。且你哪些儿看出他不是真公子?”辛小姐道:“孩儿看那人虽然清俊,却生得寒薄,是个贱相,故疑他不是。”辛祭酒道:“这暴公子倚着父亲的势力,好不自大自尊!为何自家不来,却教人代替?”辛小姐道:“以势力压人,是不要人心服也,故可自大自尊。若男女之欲,要人怜而爱之,一尊大则人憎恶矣,必须软媚。暴公子想不能软媚,自揣心虚,故叫人代替。北人到此,谁能认识?护从虽多,谁敢说破?”辛祭酒道:“我要这暴公子来考者,非真要考他的诗,是要他来见绿绮。见过绿绮,好丑便相安于后日。昨日来者,若不是真公子,只怕绿绮娶去还要有说。”辛小姐道;“昨日来者虽不是真公子,然真公子昨日亦未尝不来。”辛祭酒听了,微笑道:“这又是奇谈了。他既教人代替,怎么又来?”辛小姐道:“父亲自不留心。据孩儿看来,只怕那个贴身服侍的家人,到是真公子。”辛祭酒道:“你又怎知道?”辛小姐道:“孩儿看那公子,凡有所言所行,皆顾盼着管家。况那管家,虽不如公子清俊,却骨肉丰厚,敦敦笃笃,是个有福之人。故孩儿疑而知之。”
辛祭酒听了,也还半信半疑。因又想道:“若果如此,明日绿绮嫁去,他们调换转来,还是说破好,还是不说破好?若不说破,又道是个随波逐浪,没眼力定识之人;若要说破,又道是憎嫌他,后来难得相安。”辛小姐微笑道:“这不打紧,父亲不见孩儿和诗中已有‘便使捉刀如捉笔’,‘胜于优孟美人妆’之句,先留下一个改正的机关矣。”辛祭酒听了,大喜道:“我儿你怎匆忙中,连此事也打点到了?真亏你有此细心。我昨日看诗,只道是赞他能文能武,不料又埋伏下这一着棋子。他粗人如何得知?绿绮可细细与她说明,使她临时好去应酬。”辛小姐答应道:“孩儿知道。”正是:
小小心肠最转关,智谋偏有许多般。
但开香口三更谜,略蹙纤眉九里山。
借箸细陈虽巧算,剖心待白一何顽。
错盘游刃轻轻解,始信佳人不等闲。
辛祭酒与辛小姐商量停当不题。却说知府回复暴雷,暴雷大喜。遂择了一个吉日,移住在一所大公廨中,叫知府为媒,行过千金聘礼去。军士排列一路,旗帜耀日,鼓乐喧天,奸不热闹。惊动了扬州合城人民,皆知道是暴公子娶辛小姐。早间行过礼去,午间辛祭酒也备千金的嫁妆送来,晚间就打点迎亲。
两边俱已准备,只有暴文心下有些踌躇不安:欲要仍叫王代去娶,父亲又自坐在厅上看发轿,无法挪移;欲要自去亲迎,又恐怕辛家看破了行藏,辛小姐又刁难起来,弄一场没趣。只得又与江邦商量。江邦道:“今日决代替不得。公子只好推说腚痛,不便骑马,竟坐一乘大轿去亲迎。坐在轿中,任他相请,只不下轿,便看不破行藏了。等娶到了家,拜过天地,送归洞房合卺,再揭去盖头,就认得真时,便也跳不去矣。况公子自会调停,料她不变。”暴文听了,方才欢喜道:“有理有理。”
到晚娶时,竟僭坐了父亲的八人大轿。一路花灯夹道,照耀得就如白日一股。笙箫细奏,金鼓齐鸣。知府乌纱吉服为媒,先去通言。其余二府三府四府并知县,又并合营有职将士,俱骑马跟随在后面陪娶。不多时,到了辛衙。辛祭酒也是乌纱吉服,儿子是儒巾蓝衫,迎到门前,请新郎待茶。再三苦请,新郎只不下轿。
新郎虽不下轿,然请新郎的家人已明明窥见新郎是前日的管家矣。早暗暗报知辛小姐。辛小姐闻知,又细细叮嘱了绿绮许多说话。辛祭酒见请新郎不肯下轿,便请陪娶各官待茶。各官见暴公子不下轿,恐误了良时,便也不下马了。喜乐在门前不住的吹打,火药不住的在门前频放,掌礼人又不住禀催。又延挨了半晌,方听得后厅隐隐一派哭声。
新人已上轿,抬将出来。众执事见新人已上轿,便分排逐队而行,中间拥护着新郎的轿在前,新人的轿在后,路旁观看的,无不赞羡繁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