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石桥平康巷那边去罢。”杨公子笑道:“正是了。”便出了门,向前行到三十五步。
前有两边蹲着大石狮子的一座虹样大石桥,桥头鎸着“天津桥”三字,填着红。桥西一边,树着不长不短恰过五六尺高的一面石牌,又红红的填鎸着“平康巷”三个字。侧首傍边。但见雕梁画栋,接连横亘,朱楼绣阁,高出天半。少游一时观看,目眩神驰,应接不暇。更欲前进,便不知高低。
正在踌躇之际,南边特出高耸一大门,满门口的轿马填咽。
傍边列坐着几个挺脑迭肚、指手画脚的豪悍仆夫,说东谈西,正是得意的。复听楼上管弦笙箫,谐谑嘻笑,热热闹闹。
原来这平康巷,唐时妓女薛涛所居,仍以为教坊之称。当日洛阳纨絝子弟十数人,招会行院的有名称粉队几十人,弦歌娱乐了。
此时杨少游在楼下纵观,欲进趑趄,欲退寂寞,一番思量了:“这是行户歌舞之场,谁人不去,凭他疏畅,有何不可?”便从樊楼攀上了楼,寻阁子空边坐下。看时,曲槛雕栏,绿窗朱户,异香馥郁,周回吊挂古名人书画几幅,笙篁聒耳,鼓乐喧天,游人似蚁。铺的是锦筵绣墩,列的是山珍海错。坐榻尽是雕花香楠木花梨降真小牀,坐褥又是红毡绿毯。傍边文房四友,又一边堆积半掩斜展的绫纹花笺。总是炜煌辉目。
粉头列坐,最中别有一娥,年可十四五,容貌似海棠滋晓露,腰肢如杨柳袅东风,浑若良苑琼姬,绝胜桂宫仙娣,默然端坐,目不转睛。
那座上少年们,见了杨少游上楼,都不理他。半日,一人方才说道:“敢问高姓大名。”少游躬身答道:“在下姓杨,名少游,湖广人氏。偶尔过此,听得丝竹热闹,特地敢来。尊位望恕唐突罢。”诸人一见少游容颜秀美,风彩洒落,又是年轻语恭,便齐起身揖道:“久仰,久仰。幸会贲临比筵,倍生光辉。”少游答礼,又谦让一回,问道:“今日的筵,倘非酒会,正是诗杜。必多佳什琼琚,如晚生卤蔑劣,遐士寒酸,年轻识寡,参了盛筵之末,虽蒙曲庇,不胜叨滥了。”座上一人,相貌虚白,悬鼻棱日,颔下胡须的,哈哈大笑道:“杨兄能识今日之诗社,可谓聪慧伶伢了。”又有一人,年可二十四五,紫棠皮面色,黄黄的须密如束针,唇卷齿露,笑道:“晚弟姓王,字古颉。今筵之设,尊兄有所未知。不忒诗杜,个中又有一奇事:今日席上之人,俱有文墨虚名,咸赴槐黄了。诸娥中,这面东背西、槛头无语半倚的,便是桂娘子,名蟾月,当今洛阳粉头中第一有名的,不但姿容歌舞擅于一代,古今诗文无有不通,鉴藻又明。我们为诗的各赋时景,就考于桂娘。一经题品,随将入眼的诗咏歌曲,被之管弦,以占今榜折桂的兆验,兼又结缡的芳缘。席上之人,俱许作贺客。杨兄就是后来,这个诗缘,制之使得,不制亦使得罢。”少游睇眼再见,不觉魂迷神醉,未及回言。
又上首坐的一麻黑子,矮黑的,略有面善,那里见过的,垂着醉气,便高声道:“了不得。杨兄亦是男子,既参席末,如何不赋诗?做的时,同就桂娘之考阅。如做不来时,罚依金谷酒数。”便扬眉吐气,大为轻蔑的像。
那黄须的道:“使得。宜以诸兄高作,示诸杨兄,使之同赋。”因伸手卷取诗笺,投之于前,便道:“此春游诗,这上首坐的张子先,今科湖广解元亚魁,讳善所著。其爷爷大老爷,当今吏部尚书张公便是。是杨柳诗,敝弟劣做。这赠妓诗,是东首坐的卢兄琼韵。俱从时景,尊兄亦不多让罢。”原来王宗师遵胡知府嘱咐,勉强选第二名的张善,原是洛阳人,图开封籍,应武昌试。杨少游于唱名时暂见,是以面善。
张善素是愚蠢胡涂,即不记榜首之杨少游。
少游答道:“领教。诸兄琼什,想必惊人之语,在下谨当盥手敬读。弟篇成已久,几篇俱经桂娘之歌曲么?”黄须的便道:“若是只卜折桂之光,篇篇皆登桂娘歌,无有不可。芳缘之结,又在其中,则一篇之外,岂可再登歌曲。桂娘尚祈樱唇之启,白雪阳春,流水高山,虽难知音,总是桂娘之过于羞涩娇态。”乃复呵呵大笑。
少游亦笑,因取诸诗篇看来。张善春游诗云:
雨落阶前水满溪,系绳牵出野牛西。
风大吹开杨柳絮,片片飞来好似鸡。
烟迷隐隐山林见,波起飘飘湖不齐。
画也难模春日景,楼中歌曲像莺啼。
杨少游看过,呆了无言。又看王古颉杨柳诗云;
杨柳遇了春之时,生出一枝又一枝。
况似绿草树上挂,恰如金线条下垂。
穿鱼正好渔翁喜,打马不动奴仆思。
有朝一日干枯了,一担柴挑几万丝。
看过,又看卢镇赠妓诗云:
东风荡荡吹柳枝,诗不成来仔细思。
座上如玉一块玉,酒中不语几番痴。
杨少游看来三诗,不胜绝倒,陪笑道:“总是珠玉琼章。洛阳素是文章府库,今日益知不虚也。”诸人俱哈哈大笑。紫髯的道:“子先兄的落句『歌曲像莺啼』,端的神语,好不艳服的。”张善笑嘻嘻道:“古颉兄之首联,『绿草挂』、『金线垂』,莫不是杨柳画不得之景了。”又相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