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又冤家路窄,遇了贵兴。原来贵兴自从纠众抢银之后,甚是洋洋得意,觉得这个玩意儿,很有趣味。虽然不是为钱财起见,然而想起那一天的情景,犹如出兵打仗一般,自己是元帅,左有军师,右有护卫,号令一声,四面伏兵齐起,那张石凳,犹如将台一般,站在上面,好不得意!终日坐在家里,实在闷得无聊,怎能够时常有这个玩意儿,玩玩就好。他终日存了这个心思,这天又在路上遇见天来,暗想天来屡次被我凌辱,当在晦气头上,怎么倒觉得他的脸上津神焕发呢!此时能再打他一顿便好,只可惜没有带人出来,若要自己动手,又恐怕打他不过。
正在踌躇之际,忽见他族叔易行,左手提着粪箕,右手执着粪钩,远远行来。贵兴向来最憎厌他的。此时用人之际,不免招呼,遂闪在一旁,叫道:“叔父辛苦了!许久不见,近来好吗!”易行走近一步道:“一双白手,做这最贱的营生,哪里还有意可得呢?除非你贤侄照应我,或者就可以好点了。”贵兴道:“我此刻正要用着叔父的一双白手,包管马上就可以发财。”易行道:“这话怎讲?”贵兴道:“梁天来现在前面站着,叔父代我去打他一顿,我重重的谢你。”易行摇头道:“不好,不好!天来同我有恩无怨,我如何下得手?”贵兴听了,大为不悦。恰好宗孔走到,问是甚事,贵兴告知一切,宗孔对易行道:“哥哥好没思量!侄老爹是自己人,天来是外姓,纵然你受过他惠,今者何在?莫说侄老爹说了要谢你,就是不谢,这个差事也要当的呀。你看你这粪箕里,还是空的,天色要晚了,你拿甚么好换钱?难道好向梁天来去讨么?”易行踌躇了半晌道:“不知打了之后,怎么谢我?”贵兴道:“打一下,谢你一担米,你有本事打一千下,就是一千担米!”宗孔道:“你听,你听,你不打,我去动手了!”易行道:“我去,我去。”放下粪箕粪钩,想了一想,走到阳沟旁边,掏了一手污泥,在脸上涂了一涂,径奔天来,举手照脸就打。天来正在站在那里闲看,忽见一个汉子,满面污泥,对着自己奔来,还疑心是个痴子。忽视他走近身旁,兜脸就是一巴掌,吓得天来不得主意,呆了一呆,接连就是两三掌,天来掩面逃走。照易行的气力打天来,就是打一千下,也还有余。只因他受过天来的恩惠,良心未曾尽丧,所以用污泥涂了脸,也是恐怕天来认得出他来。等到动手时,只打了几下,手就软了,天来不走,他也打不下来了。所以天来一走,他也就不追。翻身来问贵兴道:“打了几下,贤侄有数着么?”贵兴大喜道:“五下五下,叔父且先回去,五担米我就叫人送来。”
易行欢欢喜喜,提了粪箕,拿了粪钩,回到家去,见了妻子郑易,便道:“娘子!快去收拾那屋子里的零碎东西,有五担米就送来了!”郑氏又惊又喜道:“五担米哪里来的?”易行将上项事一一告知,郑氏听了,对着易行兜脸就是一巴掌,大哭大喊起来。
不知为着何事?且听下回分解——
第八回 明恩怨夫妻大闹 尽慈孝母子伤心
却说郑氏知道易行听了贵兴指使,打了粱天来,不觉勃然大怒,也不顾甚么前后,对准易行,兜脸就是一掌。一把扭住了,死不放手,大哭起来道:“你这丧良心没天理的,还有脸来对我说!你不打紧,却害得我没脸见人!你们姓凌的祖宗作了甚么孽来,生出来的子孙,没有一个不是强盗!”这一哭喊,吓的易行慌了手脚,没了主意,住的房子又浅又小,早惊动了街邻众人,齐未观看,只当他夫妻寻常口角,同来相劝。有两个男子,看见易行呆呆的站着,郑氏却扭着丈夫,一味哭喊,还骂郑氏是个泼妇呢。便向易行问道:“易行哥!你们为着甚么事来?”易行没意思道:“我也不知她为的甚么事!”郑氏见塞满了一屋子的人,料想易行逃走不去,一松手,把他放了,整了整鬓发,对众人说道:“今日难得众位都在这里,请众位同我评一评这个道理!我家穷苦,是众位知道的,一年里头,总有几回灶里生不出烟来的,都靠着我们梁家那位姑太太,柴咧,米咧,银咧,钱咧,借来接济,这个众位未必尽能知道。去年我婆婆死了,家里一个钱也没有。我想家里才死了人,到亲戚家去不便当,恐怕人家忌讳,叫他到我们那位大财主侄少爷贵兴家去,求借几两银子,谁知一连去了三次,都说没有起来。第四次去了,他家的人倒说大爷到省城去了。众位!这是他凌家的大财主侄少爷自己一家人呢!那时候天气又爇,眼看着躺下来的老人家,要放出气味来了!不说别的,纸钱也不曾化得一张。急得我上天没路,入地无门,十分没法,还是去求梁家姑太太。后来棺木咧,衣服咧,……没有一样不是姑太太送来的。到了第二天,难得她还想到,说抬工葬费,一切都要用钱的,叫祈富送了二十两银子来,感激得我没有话说了,对着祈富放声大哭了一场……”郑氏说到这里,又大哭起来,哭了一回,又说道:“我受了姑太太这回厚恩,做梦也不敢忘记,这个我也常常对众位说的,众位也该知道!”又狼狠的指着易行道:“没廉耻的!丧良心的!这是你母亲的事,你受了人家这个大恩,我问你,就是割你身上的肉给人家吃了,能报得过这个恩么?”回头又对众人道:“我们这位财主侄少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