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舒齐。当晚无话。次日,轮舟出了吴淞口三夹水,径望大洋中驶去,波涛汹涌,不减赴粤时形景,幸而宝玉出门已惯,尚不至呕吐狼藉,惟在舟中闷睡而已。颠簸了数天,那日将抵津门,阿金偶然步出房舱,向各处闲看一回,瞥见那边一间小房舱门儿开着,里坐着两个女人,在那里讲话,都打着苏州的口音,细细一瞧,却略略有些认识,原来一个是新出道的校书林黛玉,一个是他用的娘姨模样,大约往天津去做生意的。阿金不便上前叫应他们,问他们的底细,仍旧退回自己房舱,告诉宝玉。宝玉听了,略把头点了一点,并不放在心上。
少停船到紫竹林,抵埠停泊。宝玉的箱笼物件,以及零星东西均已聚在一处,却巧各栈房接客的人上船招揽主顾,手中都拿着栈票,宝玉见是佛照楼大客栈,就命相帮唤住。那个接客的得了生意,笑容可掬,便说:“奶奶的行李,点一点数,都交与我,发往栈里去。包管一件都不少的,请奶奶放心就是了。”宝玉却因有贵重物件,终究不甚放心,吩咐相帮跟着照料,自己即与阿金、阿珠上岸。阿珠曾经到过此地不止一次,所以甚为熟悉,便在码头上雇了一部马车,三人坐着,一径向佛照楼而来。宝玉看那沿路风景不让春申,也是繁华的所在,尽可托足,但此番专意进京寻访情郎,至多在此耽搁三四天。心中正当思想,马车已至佛照楼栈门跟首停下,三人下车进栈,自有茶房等招接,引领入内,看定了一间官房。刚正坐下,吃得一杯茶的时候,行李已经发来,均由相帮等查检,无须细叙。
因宝玉在天津并无要事可记,这两天,无非坐坐马车,游览洋场各处的景致,出出风头罢了。惟阿珠独至侯家窝,顺便探望几个亲戚。他的亲戚有好几家开堂子的,一闻胡宝玉到此,人人羡慕,意欲托阿珠转致,留宝玉在此做生意,被阿珠一口回绝,方才断了这个念头。阿珠至晚回栈,告诉了宝玉。宝玉听了,惟有付之一笑,而心中急欲入京,便差阿珠唤茶房进来,问了赴京火车的价目与开车的时候,茶房一一对答。宝玉又说明日午前准定动身,所有许多行李仍托你们押赴车站,安置妥贴,我当重重的赏你酒钱就是了。茶房连声唯唯而退。是晚用过夜膳,大家早睡。不到天明,均已起身。及至宝玉等梳好了头,又将零星应用各物收拾收拾,不觉已是日上窗纱,茶房早走进来伺候。宝玉先将房金算清,然后交代茶房与带来的两个相帮,把行李发至车站等候,自己与阿金、阿珠又饱餐了一顿点心,舒齐舒齐,略停片刻,方坐着马车赶来。比及车站,茶房等也不过才到。宝玉是初次坐火车,不甚在行,就叫茶房购了三张头等票、两张二等票,又写了十几张行李票,始开销了茶房酒钱,同阿金、阿珠上车,坐的是头等,两个相帮是二等。
头等车中,坐客寥寥,甚是舒畅。宝玉靠窗观看,十分快乐。忽闻汽笛怒鸣,大约将要开行了,又见上来了一位阔客,年纪约有四十开外,方面大耳,一部漆黑的须髯,清朗见肉,身上衣服丽都,谅必是官界中人,带着两个跟班在旁伏侍。坐定之后,宝玉又正对他定睛细视,渐觉有些面善,好像从前在那里会过的,却又想不出是何许样人。及至听他吩咐下人,操着广东的口音,忽然心中会悟,只怕就是他了。但容颜比前肥白,须髯也觉得浓厚些,不要是面目相同,其实并非是他,我休要错认了。况我自粤返申的时节,未与他们辞行,私自溜归,谅他们必然议我无情,此番见面叙话,颇有些不好意思。所幸事隔多年,他又非伍大人可比,我尚不难饰词对答,但不知果是他否,因此踌躇满志,颇费疑猜。且见他目不转睛,也呆呆的向着我看,仿佛不敢贸然叫应我的样子,待我问问阿金、阿珠,他们的眼光比我更好呢。所以宝玉回转头来,正要问阿金、阿珠,阿珠先低声说道:“ 大先生, 阿看见后来上来格人,认得呢勿认得?”宝玉道:“奴记性勿好,有点面熟陌生哉, 想必认得格?”阿珠道:“就是倪勒广东,俚搭伍大人一淘格区老爷呀! 啥忘记脱哉介?” 宝玉道:“嗄,实头是俚, 提醒仔奴,奴记得俚格名字,叫啥格德雷,搭奴勿哪哼要好格,格落隔仔几年,勿放勒心浪哉,加二故歇面孔壮仔点,所以奴疑心勿定,认勿煞哉,亦认差仔介!” 阿珠道:“决勿会认差格,倪老亦勿老来,勿见得眼睛已经花格哉,况且倪勿比大先生,专靠格双眼睛认得人 。”宝玉道:“ 拨俚听见仔,难为情格。 既然认得准, 搭阿金一淘过去招呼一声,先搭俚实梗实梗说,听俚哪哼回答仔,难末唔笃请奴过去叫应俚, 想阿好?” 阿珠凑着耳朵答道:“ 以前亦 搭俚十分亲热歇,故歇去叫应俚作啥介?只做 看见末,拉倒哉 !” 宝玉道:“ 啥能格想勿出念头佬?阿晓得倪初到京里,究属地脉生疏,要末 认得两个人,倪是一个方勿认得,故歇碰着是俚,总算认得仔个把,就托俚照应照应,也是好格,作兴有一时尴尬,倪好俚发财,不过拿俚防防荒。奴格闲话,阿差呢勿差?” 阿珠连连点头,说:“大先生格见识,倪落里想得到、及得来嗄?” 正说之间,又闻汽笛鸣了三声,火车就此开行,起先觉得缓缓的,继而渐渐的快了又快,轮机鼓动,正不啻逐电追风。凤翔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