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孤灯波作镜
下联是:
花为四壁水为家
左边排着四把椐木单靠、两只茶几,右边放着一只大四仙桌、两把单靠,点缀得甚是齐整,况系新出厂的船,故尔金碧辉煌,纤尘不染。宝玉看了颇为得意,便与尔霭对面坐着,啜茗谈心。
开船之后,两人并肩斜倚篷窗,指点那岸边的景致,洵足以游目骋怀。尔霭不禁诗兴勃发,信口朗吟道:
船游春水夕阳天,两岸波平草色连。
柳线挽留三月暮,桃花飞逐一帆悬。
青山送我应含笑,绿树随人剧可怜。
此去不须愁寂寞,倚窗共话拍香肩。
尔霭吟毕,伸手将宝玉肩上一拍,问道:“你可懂得吗?”宝玉笑道:“念诗拨奴听,真真是对牛弹琴,一点也勿懂。不过奴听 念,像煞野顺流笃,蛮好听格。”尔霭道:“你若要学做,我肯教导你的。” 宝玉道:“ 奴格字也呒不几个识,哪哼好学嗄?”尔霭道:“天下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还有两句说得好,叫‘熟读唐诗三百首,不会吟诗也会吟’。只要你在空闲时候读读唐诗,辨辨平仄,自然就会做了,有什么难呢?”
宝玉道:“ 看看落容易呀!若像奴格辰光实梗,小忒格十几岁年纪,自然也觉着心思灵点,还可以勉强学学格来,到仔故歇,要变六十岁学打拳格哉,加二奴堂里格事体忙点,大家才要问奴格,奴落里能够定心定相,学做啥格诗嗄?连搭记性才推板哉。” 尔霭道:“ 这却怪你不得。但那年我与吕锁云、殷蠡湖、侯祥甫开花榜特科,各有诗句赠你,你可还记得吗?”宝玉道:“格套事体,隔得勿长远来,倒底勿会忘记脱格,就是再上两年,黄老搭侯老、顾大少定格《 花丛艳史》,奴也一径勒里心浪。不过赠拨奴格几化诗句,连搭 做格,一榻括仔,才忘记得干干净净格哉。”尔霭道:“ 从前芷泉定艳史的时候,我还不在上海呢,后来祥甫告诉了我,所以我高兴起来,开这个花榜特科的。各人赠你的诗句,同四个字的评语,我都一一记得呢。”
宝玉听了,沉吟了半晌,方说道:“ 说起仔四个字格评语,奴倒想着哉,像煞评格是‘玉质金相’,阿对格?”尔霭点头道:“不错不错,总算亏你想着的。” 宝玉道:“诗句末,奴实在影踪全无,想勿出格哉,横势呒啥做,念一遍拨奴听听看,明朝再托 抄一张出来,阿可以介?”尔霭道:“舟中空闲无事,有什么不可以呢?我此刻先念给你听。” 遂乘兴朗诵自己的诗道:
斯人端合住红楼,旧梦依稀在枕头。
依样葫芦真即假,珊珊仙骨几生修。
又诵吕锁云的七绝四首道:
玉箫声里步迟迟,南国佳人系我思。
不意相逢花下语,镜边双锁远山眉。
其二
闻说年时忏绮怀,等闲不肯下香阶。
春风懒解鸳鸯佩,夜月羞簪玳瑁钗。
其三
别却红儿半载余,庸脂俗粉斗妆梳。
得卿领袖团云队,始信春江茁玉蕖。
其四
报道迷香洞再开,游蜂浪蝶费疑猜。
相如消渴年来惯,莫遣乌龙作妒媒。
尔霭念了几首,忽然停口。宝玉问道:“还有两首,啥勿念哉介?” 尔霭笑道:“我方才说全都记得,如今仔细一想,却有两句忘怀了,过一夜或者想得着,待我明天录出来,与你瞧罢。” 宝玉点首笑应。按尔霭开花榜特科一节,前书并未提及,因恐与芷泉等花神、花选等事显然相犯。况数见不鲜,细说也觉无味,故但就现在尔霭口中述出,即算交代的了,并不是在下遗漏,祈阅者谅之。
一言表过。仍说两人讲了一回话,念了一回诗,天色将暝,船已傍岸停泊。见是个小小的市镇,虽不十分热闹,而灯光人语,犬吠鸡声,也有百余人家,却并无好的景致。两人缩身至炕上坐了,阿金倒过两杯茶来,说道:“唔笃两家头讲仔半日格诗,嘴要干哉,阿要吃口茶罢,勿然,诗要撒勿出格 。”说得尔霭、宝玉笑了。宝玉道:“ 倪若故歇用小轮船拖仔,一夜行到天亮,明朝只怕就好到格哉。” 阿金先接嘴道:“ 格是自然,若换仔我格主意,老早要用轮船拖带,落得爽爽气气,阿要有趣仔点?像故歇实梗今朝一百里,明朝七十里,至少要行三四日得勒。” 尔霭道:“这话不是这样讲的,你们此刻是去进香,并非有紧急的事,必须克期赶到,尽可由他慢慢儿的行,顺便看看路上的风景,怎说没趣?况我们到了杭州,待烧香过后,还要到各处细细的游玩,难道急急的就回上海吗?”宝玉道:“奴也为仔格格意思,格落 用轮船呀。”正说之际,后梢搬进夜膳,大家用毕,又闲谈了好一回,方进房舱安睡,一宵晚景休提。
到了来朝,宝玉、尔霭起身,船已开行,却却遇着顺风,扯足了篷,驶行甚速。两人依然靠窗并坐,一路之上,看不尽蟹舍渔村情景,玩不尽柳堤桃渡春光。有诗为证:
桂舫浑疑天上坐,兰舟宛在画中行。
虹桥冶丽春三月,烟树苍茫路几程。
傍岸人家渔网晒,临流水阁酒旗横。
辋川诗料添摩诘,谁与闲鸥订契盟。
两人闲眺多时,宝玉忽然问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