罪于白娘;而白娘因吓死丈夫,反变做恩将仇报,所以不辞艰险,舍死忘生,往盗仙草,甘为鹤口之食,始蒙仙翁垂怜,得遂己愿,救夫还阳。其节烈之志,岂寻常妇人所能及?厥后法海多事,激成水漫金山,祸及生灵万万,也因盼夫情急,迫而出此,肇端实由于法海,亦不得归罪于白娘。况白娘逃出后,断桥相会,并不深怨其夫,仍为许仙接续宗祧,其情义之重,亦岂世上妇人所能比?乃做书的意犹不足,深赞白娘之知恩报德,偏说许仙之负义忘情,听信谗言,妆前合钵,此时白娘万般苦楚,犹归罪于己之作孽,深痛子之无娘,遗嘱其夫,令人不忍卒读其词,为之泪涔涔下,不过因其说得实情实理罢了。若果有这样义妖,则妖面人心,漫说淫妇莫比,只怕寻常的也难冀及了。你想做了一个人,翻不如一个蛇妖,讵非骂尽世上的妇人吗?” 这一大篇的议论,虽是就事言事,并非有心讥诮,却不啻为宝玉对症发药,无如宝玉终不醒悟,人面妖心,既无情义,又贪淫欲,故比之曰“九尾狐”,实不以人类例之。今宝玉听尔霭讲毕,点首称是。
正在这个时候,突见上流头有一只画船,荡桨而来,船头上立着一个美少年。宝玉一见,不禁勾动情思。正是:
缘未来时因早种,情方动后老难休。
要晓得这个美少年是何许样人,且听下回再表。
九尾狐
第五十六回 游苏堤贺尔霭吊古 入茅庵沈月春谈因
却说宝玉正听尔霭将义妖传讲毕,忽见那边来了一只画船,船上立着一位美少年,你道是那一个?临近一看,原来就是在上天竺隔壁房头内的扬州少年。那日烧香遇见,早已留情,只因在佛地上面,未敢遽萌欲念,暂时按捺下去。且当日仅闻他的声音,未问他的姓名,故下山之后也只索罢休的了。不意今日游湖,重又见他的脸面,立在船头之上,穿着湖色的绉纱长衫,四镶滚大如意头的白灰马甲,风度翩翩,与昔日相交的清河公子仿佛,不禁勾动情怀,爱慕不置。有诗为证:
维扬公子貌翩翩,湖上相逢情意牵。
好似牡丹亭畔梦,今朝未识柳梅边。
宝玉又见那个少年也对着我定睛细视,谅他未尝无意,怎奈隔着舟船,难以动问,空费我满腹踌躇。正叫做:
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逢。
是时船已过去,宝玉仍呆呆的在那里出神,连阿珠唤他吃点心都没有听见,被尔霭伸手过去拍了一下,问道:“ 你看什么?为何唤你都不应呢?呆着脸,皱着眉,莫非有甚动了心事吗?” 宝玉因他一拍,方才惊觉,回转头来答道:“ 奴看得蛮高兴勒里,有啥格心事动介?” 尔霭道:“既然如是,你快来用点心罢。”宝玉答应。用过点心,早已是夕阳西下,暮霭苍然,吩咐船家回至苏堤停泊。月光未上,灯火初明,湖中游船散去大半,烟水迷蒙,已瞧不见四围胜景,只得同在舱中闲话。
少顷,夜膳毕,因天晓即须上岸,四更便要起身,大家早些安睡。尔霭与宝玉同榻,倒头便着。惟宝玉有了这桩心事,睡不安稳,翻来覆去,想起那个少年,在山初遇时,何以已觉面熟,好像在何处会过呢。今日重逢,也只道是邂逅之缘,那里想得到他即是梦中的扬州后生呢?要知这个扬州后生究竟姓甚名谁,此时未便表出,因他们缘尚未至,若先叙明,终嫌太突,请阅者少安毋躁,只当他伏笔就是了。
闲话少讲。但说宝玉胡思乱想了一回,及至朦胧合眼,已将鱼更三跃,睡不到半个时辰,即被阿金、阿珠唤醒,宝玉披衣坐起,问道:“阿有啥辰光哉介?”阿金道:“ 约摸有四点钟哉,天亮还有歇歇勒。贺老阿要喊醒俚介?” 其时尔霭却巧也醒了,开言道:“ 我今夜怎么这样好睡?宝玉你也睡得着吗?” 宝玉道:“ 奴有仔白相心事,要困勿着格,独听见唔笃打昏,愈加害奴难过煞哉,倒容易到二三更天,难末算困着仔一歇歇呀。”尔霭笑道:“实是我不好,有失奉陪,害你难过,下次你该叫我一声呢。”宝玉道:“ 末呒不好闲话格,奴皆为少带仔铺盖洛,将就搭一淘困格,勿然,奴一干子困末哪哼介。” 阿金、阿珠都说道:“唔笃只管讲哉,毫燥点起来梳头吃粥罢。”于是宝玉同尔霭大家起身。
洗过了脸,尔霭不看宝玉梳头,先到头舱里把门开了,向外一望,见那半钩残月斜挂柳梢,又觉清风习习,扑面生寒,真个是杨柳岸晓风残月,别有一种清凉佳景,能使人俗念都消,不禁逸兴遄飞,口占二绝道:
烟笼湖水月笼烟,春晓苏堤别有天。
此境红尘飞不到,能消俗虑作神仙。
其二
楼台倒影水中含,杨柳沉沉翠色酣。
爱煞六桥亭畔路,漫夸明月印三潭。
尔霭正当神往之际,口中不觉朗吟起来,里面宝玉听得,娇声唤道:“贺老, 一干子登勒浪发痴哉,进来吃粥罢。” 尔霭方移步而入,向宝玉说道:“外边的景致实在好,我虽是本地人,却从未在此住宿过,今日一见,方知古人题‘苏堤春晓’四字,果然名不虚传。你快些梳好了头,也去看看,始不辜负这样的天然妙景呢。” 宝玉道:“ 吃完粥,奴格头也梳(读师)好哉,停歇还勿要紧勒,奴搭 一淘到外势去看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