际,宝玉忽见那边来了一个尼姑,约摸三十多岁年纪,行动时颇有风韵,且与他十分面善,但是尼姑装束,却又想不出来。这个当儿,那尼姑已走至切近,也把宝玉看了一看,方问道:“ 是宝玉阿姊(读姐) ,几时到间搭来格介?”宝玉听他一问,起初呆了一呆,及至细辨他声音笑貌,登时就想着了,便答道:“奴道是啥人,原来是月春妹子。 阿是出家勒里间搭介?”月春道:“ 正是呀!奴搭 足有毛十年 碰头,格落大家有点面熟陌生哉。”
两人问答之时,尔霭正与阿金、阿珠闲话,所以宝玉落在后边,相离有二丈多路。刻闻宝玉在那里讲话,一齐回头观看,方知刚才远远见的那个尼姑,却原来彼此认识的。阿金、阿珠缩身过来仔细一 ,独有阿金还认得月春,先上前叫应了一声,然后问道:“沈先生, 格庵阿就勒间搭近段介?”月春尚未回答,宝玉向阿金说道:“ 故歇勿能叫沈先生,要叫大师太格哉。” 阿金唯唯遵命。月春道:“ 奴格庵就勒苏小坟格后面,今朝奴呒啥做,格落出来白相相。偏巧碰着唔笃,真真有缘。唔笃大家走哉,到奴庵里去坐坐,也是难得格。” 宝玉道:“好是蛮好,倒是奴搭客人一淘来格,只怕惊动 格宝庵,有点勿便格 。” 月春道:“勿碍格,勿碍格,横势搭 一淘来格,就算别人看见,总当是人家烧香,有啥要紧嗄?”宝玉听他谆谆相邀,不好固却,就唤阿珠请尔霭过来。月春打了一个问讯,问了尊姓大名,尔霭连忙还礼,回答了几句。月春即招呼宝玉、尔霭等众,在前领路,绕过了苏小坟,便见一簇青松翠竹,中间有一座清静茅庵,四无居邻,绝好修真的所在。
不一回,到了庵前,山门正开在那里,月春让众人入内。宝玉见正中是三间大殿,天井里种着两棵大柏树,浓荫蔽日,黛色参天。东边有两扇小角门,门里走出两个幼尼,都不过十三四岁,头上一样的流海圈,齿白唇红,面目姣好,当时迎将出来,上前叫应。月春命他们烹茶供客,并交代那个船家在外面坐候,然后引宝玉等进了角门,便是三间客堂,虽不宽畅,而天井中堆着几块假山,种着几株桂树,却也幽雅可爱。正是:
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。
宝玉、尔霭等进了客堂,分宾坐下,幼尼献过香茗,月春方问道:“宝姐, 搭贺老爷来,是烧香呢?还是专门白相格介?”宝玉道:“倪两样才有份格。奴 请教妹子,故歇法名叫啥格?” 月春道:“ 奴叫悟贞,登勒间搭,勿知勿觉,毛毛教有十年哉。” 宝玉道:“ 现在阿是妹子做当家介?”月春点头道:“ 正是。起初是老师父当家,后来死仔勒奴做格,收仔两个徒弟,格落间搭连两个老佛婆,一共只有五个人,所以清静得呒淘成笃。”说到这里,唤徒弟进来交代道:“ 到厨房里去叫老佛婆端整一桌斋,说有客人勒里,要丰盛点格。”徒弟答应自去。宝玉接嘴道“得格, 得格。况且刚刚奴陪贺老去上坟,带一桌小菜勒里,妹子客气哉。”月春道:“ 格是呒不格款道理格,阿有客人吃自家格嗄?今朝随便哪哼,唔笃总要领奴格情格。”宝玉只得依允。
少顷,老佛婆将素斋搬出,摆设整齐。月春请尔霭、宝玉坐了,自己末位相陪,彼此饮了一回酒。宝玉问起月春出家缘故,月春不觉脸上红了一红,因有尔霭在座,未便将细底根由尽行实说,故此略顿一顿,捏造几句假话回答道:“ 奴格出家勿为啥别样,皆为奴自家想想,一样做一个人,倪格命啥能苦?从小穷仔点,拨爷娘卖仔出来,突勒火坑里做仔格种生意,眼门前吃苦, 去说俚,将来结局,还勿晓得哪哼勒海勒,实头想想可怕,赛过望海能格,望勿到底,格落奴看破红尘,逃到间搭来出家格。”
这一篇说话,说得极其冠冕,尔霭为之赞叹不置,惟宝玉不信其言,因从前听得他探杨月楼的监,费去了多少钱,反被月楼辱骂,未知他一片痴心,他故恨气一口,情愿身入空门。此事虽得之传闻,谅非无因,况观他现在的神色,分明尽是假话,不好意思说出这个缘故呢。然我何必定要盘问他,只当他真情实话就是了。故也顺着口气说道:“ 真真看得穿,老话头叫‘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’。登勒间搭好场化,阿要有趣。若像奴实梗,还勒生意浪,忙末忙煞,烦末烦煞,勿知阿有一日,也让奴享享清闲格福末好哉。”这几句言语本是随口之谈,姑作违心之论,何尝羡慕月春出家?不意出言成谶,后来弄至无可如何,无依无靠,名利两空,果应了今日之言。此系后话,我且慢表。
但说当时月春听了,不禁微笑了一笑,也不再答。不一回,斋已用毕,阿金、阿珠与外面管船的都吃过了饭,月春又陪着宝玉等前后随喜,谈谈说说,直到四下多钟,宝玉、尔霭方辞了月春回船。正是:
毕竟狐禅原是野,谁知龟寿未能延。
未识宝玉何日回申,且听下回再叙。
九尾狐
第五十七回 赋言旋便道赴嘉郡 访旧识在舟会蠡湖
却说宝玉等由庵回船,天已傍晚,也不再往他处游玩,惟在舟中闲谈。宝玉提起沈月春已往之事,我有意问他出家的缘故,他却因你在座,不肯细说根由。其实上海姊妹行中都略略有些晓得呢。尔霭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