乍毕,一见杨四,即忙叫应道:“杨老, 昨日夜快去仔,倪得着一个信息呀。”杨四道:“什么信息呢?” 黛玉道:“ 就是兆富里格巧林姐,听说八月半要嫁哉!嫁拨勒 格朋友,叫啥格蔡谦良。 阿曾晓得信息格来介?”杨四道:“晓得晓得。他有请酒帖子来邀我的。到时候,我们两个人少不得要去贺贺他呢。” 黛玉道:“ 自然倪要去格 。奴倒是看 格朋友,面孔亦黄亦瘦,像煞烟量野大笃。” 杨四道:“怎么不大?他的烟一夜吃到天亮,所以别人不叫他蔡谦良,都叫他‘蔡天亮’,就是这个意思。如今他娶了巧林,一定睡觉要改早些,不然,怎样养得儿子呢?” 黛玉道:“杨老说说末,就要说格种发松闲话来哉。俚笃养儿子,费心得格,勿见得要 帮忙勒海。”杨四道:“有你在这里,即使他请我帮忙,我也不敢去。” 说罢,哈哈大笑。黛玉听了,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,说道:“ 亦要瞎三话四,拿奴得来寻开心哉。 若再说,奴要认真格 !”杨四道:“我是顽话,你不要认真。为因他必须天亮好睡,故我说他养不得儿子。如果他肯做日戏,难道真真养不出吗?” 这几句话,引得黛玉同大姐、娘姨等辈个个发笑。杨四又问黛玉道:“你可晓得巧林的身价,谦良出了多少,究竟怎样定局的?” 黛玉道:“ 倪底细末勿晓得。巧林格身价,听说是三千块洋钱,外加除牌子喜封等项,总共五百多块,亦算无啥格哉。”杨四听了点点头,我将来娶他,也有个底盘了。可见得从前娶妾,价值尚廉,任凭是极红的妓女,至多不过三四千元。到了目今,动不动一万八千,老鸨狮子大开口,望天讨价,毫不为怪。自有那班瘟生洋盘老官去答应他,以致价钱愈弄愈大。还有一种妓女身体是自己的,弄得满身是债,只好想法嫁人。有人娶了他,与他还了债,当时跟了你走;不到一年半载,依旧出来。譬如代他洗了一个浴,白费了许多银子,翻让他逍遥自在,仍做他的生意,你想这样贱妓,娶得娶不得?可恨不可恨?所以我做书的不惮苦口,奉劝爱嫖诸公,回头猛省,切勿惑他狐媚,坏了身家性命。倘执迷不悟,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,只怕追悔也无及了。
话休烦琐。当时杨四说笑了一回,用过午膳,仍与黛玉出去坐马车,到味莼园、申园(即今之愚园) 两处品茗乘凉,直至晚上方归。因以前坐夜马车的甚多,不比目下有了避暑园、如新园、寄园等类,有四五处所在,都开设在闸北杉板厂左近,虽是用芦席凉棚搭起来的,称不得是花园,然内中有影戏、戏法、焰火,以及滩簧、说书、大餐、茶酒等,色色俱全,以鼓游人之兴,而且地甚幽静,自有一班红男绿女借此为藏垢纳污之所。所以这一带地方,从五月至七月,车声辚辚,马蹄得得,彻夜不绝,颇为热闹。开园的莫不利市三位,以致一年更盛一年。若讲数十年前,不但没有听见,并且没有这个名目。即使在家怕热,至多坐了一部马车,在静安寺、黄浦滩等处兜了几个圈子,就算数了。故杨四与黛玉见天色已晚,遂即乘车归家。好在此时是七月下旬,日间虽热,到了晚上,天气已经凉爽,无庸在外避暑了。
杨四仍宿在黛玉家里,天天与黛玉寻欢。又连住了半月有余,屈指一算,后天已届中秋,端整了四色贺礼,写好了一个名帖,并不关会家中,即命相帮送去。黛玉的贺礼是送与金巧林的,无非是手帕、香水、脂粉等物,也算出阁的添房,自命大姐前去相送,不须细表。
转瞬之间,已是十五。那一天,杨四清早起身,即同黛玉前往。正是:
莫羡良缘成永好,须知同病竟相怜。
要知谦良纳妾怎样热闹,以及杨四怎样议娶黛玉,都在下回交代。
九尾狐
第四回 蔡谦良热心先纳宠 林黛玉冷眼作旁观
且说中秋那一天,正是蔡谦良纳妾之期。杨四清晨起身,见黛玉梳妆已毕,打扮齐整,越显得妩媚妖娆,娉婷袅娜,一团儿浑是娇态。因今日同杨四前去贺喜,比不得出局堂差,所以珠光绕鬓,翠色盈头;钗环镂凤,钏镯盘龙;罗衫叠雪,绣 凝冰。裙迷蛱蝶,亭亭如玉树临风;鞋配鸳鸯,步步若金莲贴地。虽不及沉鱼落雁之容,也算得闭月羞花之貌。昔人有一首七言绝句,独赞黛玉的姿色。其诗曰:
桃腮杏脸面芙蓉,色艳如花香更浓。
安得驻颜丹一服,百年永见此娇容。
这首诗大有深意,为因佳人美貌,不过数十青春,那有百年不变之理?朱颜绿鬓,一变而为鹤发鸡皮,令人不堪回首,徒兴老大之嗟。即如现在之黛玉,何等美貌,何等娇容,姊妹行中,可称魁首;及至在杨家不安于室,重堕风尘,蹉跎岁月,虽改名叫“ 胡宝玉”,声名浩大,妇孺皆知,然忽忽过了三四十年,为着生性贪淫,到老仍是个娼妓,岂不可惜可叹?此是后话,我且慢表。
独说当时杨四看黛玉修饰停当,命人唤了一部轿车,立刻双双下楼,携手出门,单带一个大姐,同至里口上车。马夫拉动缰绳,一鞭斜指,那马车如飞而去,不消片刻,早到了大马路东首。从抛球场口转弯,已是蔡家门前。停车而下,一同入内,自有鼓手迎宾,吹打了一阵,家人接帖,引至厅上。杨四见堂中挂灯结彩,喜幛高悬,一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