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便有乌龟之号。在下这部小说名叫“九尾龟”,是近来一个富贵达官的小影。这贵官帷薄不修,闹出许多笑话,倒便宜在下,编成了这一部《九尾龟》。
闲话少提,书归正传。且先将一个风流才子类弄登场,好为诸公解秽。正是:
莫把酒杯浇块垒,且将绮梦说莺花。
且说这名士姓章,单名一个莹字,别号秋谷,江南应天府人氏,寄居苏州常熟县。生得白皙丰颐,长身玉立。论他的才调,便是胸罗星斗,倚马万言;论他的胸襟,便是海阔天空,山高月朗;论他的意气,便是蛟龙得雨,鹰隼盘空。这章秋谷有如此的才华意气,却又谈词爽朗,举止从容,真个是美玉良金,隋珠和璧,一望而知他日必为大器的了。
只是秋谷时运不济,十分偃蹇,十七岁便丁了外艰,三年服阕,便娶了亲。他夫人张氏,身材不长不短,面孔不瘦不肥,虽不是绝世佳人,恰也不十分丑怪,但是性情古执,风趣全无。若在别人,原也不至夫妻反目,无奈秋谷倚着自家万斛清才,一身侠骨,准备着要娶一个才貌双全的绝代名姝,方不辜负他自家才调,娶了这等一个平庸女子,叫他如何不气?气到无可如何之际,便动了个寻花问柳的念头,就借着他事,告禀了太夫人,定了行期,收拾行李,便登舟往苏州进发。
不一日到了苏州,在盘门外一个客栈名叫“佛照楼”的住下。那苏州自从日本通商以来,在盘门城外开了几条马路,设了两家纱厂,那城内仓桥滨的书寓,统通搬到城外来,大菜馆、戏馆、书场,处处俱有,一样的车水马龙,十分热闹。
秋谷落栈之后,歇息了一日,不免往书场、戏馆去涉猎涉猎。坐了几天马车,吃了两回大菜,觉得苏州马路的风景不过如此。与上海大不相同,虽然灯火繁华,却时时露出荒凉景象。日间欢场征逐,自有那一班朋友声应气求,到也并不寂寞,只是到了酒阑人散之时,客舍独居,孤灯相对,你道这样风流人物,怎生消受得来?
一日夜饭后并无应酬,信步出栈望马路走来。见那来往兜圈子的马车上坐的那些倌人,真是杨柳为眉,芙蓉如面。同着客人坐在一车的,更是佯嗔娇笑,慎态动人。只苦的自己初到苏州,并无熟识,只得走到一家书场名叫“余香阁”的,走了进去,拣张桌子泡茶坐下,细细的打量台上倌人。只见左首第三座上坐着一个倌人。年纪约十六七岁,珠光侧聚,珮响流葩,眉锁春山,目澄秋水,那粉颊上晕着两个酒涡,似笑非笑的低头敛手,坐在那里弄衣角儿。秋谷一眼看见,吃了一惊,那双眼睛就如被他勾了去的一般,登时神魂不定起来,便呆呆的看着他。
一会儿,那堂倌在傍凑趣,低低的问秋谷道:“这倌人名叫许宝琴,名气狠大,今年尚止十六岁,唱得好一口京调。老爷可要点他两出?”秋谷不答,只微微的点一点头。堂倌便如飞去取了粉牌过来,并拿一枝笔递给秋谷。秋谷提起笔来,写了两出《朱砂痣》、《琼林宴》的京戏,《卖花球》、《白兰花》的两支小调,顿时喊上台去。原来苏州规矩与上海不同,点戏是当台招呼的。
那倌人听有客人点戏,抬起头来,飘了秋谷一眼,又微笑一笑,只觉媚眼横波、红潮上颊,越显得光容绰约、丰彩飞扬,喜得秋谷色舞眉飞,十分得意。又见一个年轻大姐,手拿着银水烟袋,下来装烟,便问秋谷尊姓,随即应酬了几句,秋谷一一的回答了。
此时许宝琴抱着琵琶,弹了一套开片,背脸儿亢起娇声来,虽不是裂石穿云,却也引商刻羽。唱过一段《朱砂痣》,便把琵琶捺低一调,低低的唱那小调《白兰花》。唱到关情之处,星眸低漾,杏脸微红,把眼波只顾向秋谷溜来,台下看客齐声喝采,到把秋谷弄得不好意思起来。
一会宝琴唱完,对那大姐使一个眼色,那大姐便又下来装了几筒烟,说声:“对勿住,停歇请过来!”便扶着宝琴姗姗而去;临行之际,又向秋谷一笑,方才下楼去了。秋谷急叫堂倌算好了帐,立起身来跟下扶梯,许宝琴还未上轿。立在门口,见秋谷匆匆的下来,含笑招呼道:“章大少,啥勿一淘到倪搭去嗄!”秋谷答应道:“我正要去坐坐,你叫大姐同我去罢。”宝琴便叫那大姐道:“阿仙,格末倪先转去哉,耐同仔章大少要就来格虐。”阿仙答应一声,宝琴便上轿走了。
秋谷同着阿仙一路问答,慢慢的走过了甘棠桥。秋谷早看见了许宝琴的牌子,便进门登楼,相帮叫了一声:“客人上来!”宝琴早换了衣服,接到扶梯边,秋谷携了宝琴的手,同进房来。抬头一看,房间虽然不大,收拾得十分富丽。
秋谷便在炕上坐下。宝琴敬过瓜子,细细的打量秋谷。正是二月初天气,见他穿着一件白灰色灰鼠皮袍,玄色外国缎草上霜一宇襟坎肩,外罩天青贡缎洋灰鼠马褂,颜色配搭得十分匀衬。长眉凤目。白面丰颐,英爽之气,奕奕逼人,觉得眼中从未见过这样人物,不觉亲热起来,挨着秋谷身旁坐下,应酬了一回。秋谷看他言语之间尚觉有些羞涩,便知初入青楼,不是那林黛玉、翁梅倩一流人物;又见他低颦浅笑,顾盼生怜,不由心花大放,便向宝琴说道:“我今日虽然还是第一次来,竟要在这里请几个客,不知房间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