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皇,自头上看到脚边没有一根雅骨,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,无可奈何,只得勉强和他来往。现在听了陆兰芬问他的话,想起他来,便笑道:“不错,我认得这个人,可是一个瘦骨脸儿,长挑身材,名叫方子衡的么?你要问他作甚?”兰芬道:“照耐说起来一点勿错,一定就是格挡码子。倪前日仔有格姓方格客人,来叫倪格局,到金谷春去,勿然是倪本来勿去格,为仔有倪一格姓王格熟客替俚代叫,勿好意思坍俚格台。就是格日仔夜里向,格个方家里跟到倪搭,摆好一格双台,接下去碰仔两场和,直到仔两三点钟,天亮辰光走格。昨日仔又是双酒双和,今朝故歇辰光还朆来。倪看格客人瘟得利害,诧异起来哉,所以问问耐阿认得格个人,到底是那哼一个路道?”秋谷笑向兰芬道:“恭喜恭喜,又做着了一个绝好的户头客人。这个方子衡不比那个方幼惲,虽然也有些啬刻的性情,但他专要爱装场面。你若把他挤在面子上,叫他转不过脸来,就是一万八千也肯忍着心痛挥霍,可不是一个绝好的客人么?”陆兰芬听了,甚是欢喜。
忽见金小宝和龙蟾珠两人一先一后走了进来,招呼了几句话儿,各自坐下。
秋谷见他们局已到齐,止有花筱舫未曾去叫,便连忙把局条发将下去,却对兰芬、小宝说道:“今天我们这一席却不是专为碰和,其中另有一番缘故。”遂把昨夜在东合兴花筱舫家吃酒的情形说了一遍,“所以今天我想了一个主意:在此碰和,叫筱舫来代碰,要把他羞辱一场,出出胸中的闷气。特地把你们三个叫来,和花筱舫合成一局,恰好四人,候他动手之后,方才慢慢的问他为什么要得罪客人!看筱舫如何回答,然后将他的局帐当面开销,大大的给他一个没趣。但是还有一层说话,要先和你们说明,等回儿筱舫到了,你们大家不要睬他,若有人和他说了一句话儿,便是瞧我们众人不起。你们大家记着,千万不可理他。”
陆兰芬和花筱舫向来相识,颇是要好,听得章秋谷这番说话,暗暗心惊,便想要劝他几句,叫他不要顶真,少停等筱舫到来,赔个不是也就过去了。正要开口,见小宝把舌头一吐道:“耐格主意倒直头来得刁枭,区得倪无啥差头拨耐扳着,要是一格勿当心得罪仔耐,是耐也要想仔法子来翻倪格本哉嗫。”秋谷一笑,又道:“此刻花筱舫将近就来,你们快些坐下,不要耽误了工夫。”于是陆兰芬代了章秋谷,金小宝和龙蟾珠代了修甫、春树,合着陈海秋四人,慢慢的碰起来。
陆兰芬还想着要解劝秋谷,便叫着秋谷道:“二少,耐过来嗫,倪有两句闲话要搭耐讲笃。”秋谷便走了过来,还未立定,已见花筱舫进来,淡淡的向陈海秋叫了一声“陈老”。陈海秋只当秋风过耳,没有听见的一般,一声不应。花筱舫见陈海秋竟不答应,已经气上心来,腮边现两朵红云,眉际起几分怒色。秋谷见了,恐筱舫不肯坐下碰和,连忙过来含笑招呼道:“今天我们碰和,陈老特叫你来代碰,快些下去替他代碰两副,好和他转转色头。陈老的一底筹码输得差不多了。”一面说着,陈海秋已经立起身来。秋谷捺着筱舫坐下,筱舫见秋谷等三人都是叫局代碰,推辞不得,只得就碰起来。又招呼了陆兰芬一声,觉得陆兰芬冷冷的神气,似理非理的应了一声,花筱舫心中不觉有些疑惑,偷眼再看秋谷等时,神情之内,都觉有些奇异,陈海秋更是双眉微竖,勃勃的现出怒气来。
正在心中摹拟之际,只听得陈海秋对着陆兰芬等一班叫来的倌人高声说道:“你们大众都是上海滩上有名的红倌人,请你们替我评评道理。我昨日在花筱舫院中请客,闹了一肚子的闷气出来,你们堂子里头可有这样的规矩么?”便又把昨日要他吃酒的情节重说一遍。又道:“堂子里头的筋络,我虽然是个外行,但是比他再红的倌人,我曾见过无数,从没有见过这种样儿!难道他既然吃了这碗堂子里头的饭,还混摆他的什么架子不成?”花筱舫听了,方才心中明白,假说叫局,骗他来羞辱一场,明知他不能不去,想不到陈海秋有这样的挖掐心肠,只气得泪滚珍珠,花容失色,几乎要哭出来,这里陆兰芬便立起来,咬着秋谷的耳朵,说了两句不知什么话儿,秋谷点头不语。
又听陈海秋盛气向花筱舫说道:“你这样的红倌人,我姓陈的也高攀不起。我们花了银子,原是到你们堂子里来寻个开心,想不到你们吃把势饭的,居然竟敢这样的放肆起来!不要说是你这样半红半黑的倌人,就是比你红了十倍的人,也不能这个样子。你也把我当作曲辫子的客人看待么?”此时陈文仙房内鸦雀无声,大家悄没声儿的寂然静听。花筱舫早气得呆在椅上,就如木偶一般,那眼内的泪珠只是滚个不住。
陈海秋又冷笑道:“你的局帐料想不肯抄来,我自家倒还记得明白,共是二十三个局钱,三台菜钱,一共四十七块。”说到此处,向身边摸出一把洋钱,数了一数,望着花筱舫身边一掼,“豁啷啷”一声滚得满房都是,声音清脆,入耳异常。
海秋又大声道:“我也没有这样的工夫和你生气,你拾了洋钱与我快些出去。你是个上海第一的红倌人,不要坐在此间沾了我一身霉气!”
花筱舫听了,真是冤愤填胸,无门可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