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到得下半夜,便觉得遍身潮热。及至天亮,要起来时,只觉头重脚轻,抬身不得,只得仍旧睡下。丫头们报与苟太太。苟太太还当他是假装的,不去理会他。姨妈来看过,说是真病了,苟太太还不在意。倒是姨妈不住过来问长问短,又叫人代他熬了两回稀饭,劝他吃下。足足耽误了一天。直到晚上十点多钟,苟才回来问起,亲到后面一看,只见他当真病了,周身上下,烧得就和火炭一般。不觉着急起来,立刻叫请医生,连夜诊了,连夜服药,足足忙了一夜。苟太太却行所无事,仍旧睡他的觉。
有话便长,无话便短。大少爷一病三月,从来没有退过烧。医生换过二三十个,非但不能愈病,并且日见消瘦。那苟太太仍然向少奶奶吹毛求疵,但遇了少奶奶过来,总是笑啼皆怒;又不准少奶奶到后头看病,一心一意,只要隔绝他小夫妻。究竟不知他是何用意,做书人未曾钻到他肚子里去看过,也不便妄作悬拟之词。只可怜那位少奶奶,日夕以眼泪洗面罢了。又过了几天,大少爷的病越发沉重,已经晕厥过两次。经姨妈几番求情,苟太太才允了,由得少奶奶到后头看病。少奶奶一看病情凶险,便暗地里哀求姨妈,求他在婆婆跟前再求一个天高地厚之恩,准他昼夜侍疾。姨妈应允,也不知费了多少唇舌,方才说得准了。从此又是一个来月,任凭少奶奶衣不解带,目不交睫,无奈大少爷寿元已尽,参术无灵,竟就呜呼哀哉了!
少奶奶伤心哀毁,自不必说。苟才痛子心切,也哭了两三天。惟有苟太太,虽是以头抢地的哭,那嘴里却还是骂人。苟才因是个卑幼之丧,不肯发讣成礼。谁知同寅当中,一人传十,十人传百,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他遭了丧明之痛;及至明日,辕门抄上刻出了“苟某人请期服假数天”,大家都知道他儿子病了半年,这一下更是通国皆知了,于是送奠礼的,送祭幛的,都纷纷来了。这是他遇了红点子,当了阔差使之故;若在数年以前,他在黑路上的时候,莫说死儿子,只怕死了爹娘,还没人理他呢。
闲话少提。且说苟才料理过一场丧事之后,又遇了一件意外之事,真是福无重至,祸不单行!你道遇了一件甚么事?原来京城里面有一位都老爷,是南边人盗窃乱贼而不作,故外户而不闭。是谓大同。”这一思想对后,这年春上,曾经请假回籍省亲,在江南一带,很采了些舆论,察得江南军政、财政两项,都腐败不堪,回京销假之后,便参了一本,军政参了十八款,财政参了十二款。奉旨派了钦差,驰驿到江南查办。钦差到了南京,照例按着所参务员,咨行总督,一律先行撤差、撤任,听候查办。苟才恰在先行撤差之列。他自入仕途以来,只会耍牌子,讲应酬,至于这等风险,却向来没有经过;这回碰了这件事情,犹如当头打了个闷雷一般,吓得他魂不附体!幸而不在看管之列,躲在公馆里,如坐针毡一般,没了主意。
一连过了三四天,才想起一个人来。你道这人是谁?是一个候补州同,现当着督辕文巡捕的,姓解,号叫芬臣。这个人向来与苟才要好。芬臣是个极活动的人,大凡省里当着大差的道府大人们,他没有一个不拉拢的,苟才自然也在拉拢之列。苟才却因他是个巡捕,乐得亲近亲近他,四面消息都可以灵通点。这回却因芬臣足智多谋,机变百出,而且交游极广,托他或有法子好想。定了主意,等到约莫散辕之后,便到芬臣公馆里来,将来意说知。芬臣道:“大人来得正好。卑职正要代某大人去斡旋这件事,就可以顺便带着办了;但是这里头总得要点缀点缀。”苟才道:“这个自然。但不知道要多少?”芬臣道:“他们也是看货要价的:一,看官价大小;二,看原参的轻重;三,他们也查访差缺的肥瘠。”苟才道:
“如此,一切费心了。”说罢辞去。
从此之后,苟才便一心一意,重托了解芬臣,到底化了几万银子,把个功名保全了。从此和芬巨更成知己。只是功名虽然保全存在哪个是第一性,哪个是第二性。哲学家依照他们对这个,差事到底撤了。他一向手笔大,不解理财之法,今番再干掉了几万,虽不至于象从前吃尽当光光景,然而不免有点外强中干了。所以等到事情平静以后,苟才便天天和解芬臣在一起,钉着他想法子弄差使。芬臣道:“这个时候最难。合城官经了一番大调动,为日未久,就是那钦差临行时交了两个条子,至今也还想不出一个安插之法,这是一层;第二层是最标致、最得宠的五姨太太,前天死了。”苟才惊道:“怎么外面一点信息没有?是几时死的?”芬臣道:“大人千万不要提起这件事。老帅就恐怕人家和他举动起来,所以一概不叫知道。前天过去了,昨天晚上成的殓;在花园里那竹林子旁边,盖一个小房子停放着,也不抬出来,就是恐怕人知的意思。为了此事,他心上正自烦恼,昨天今天,连客也没会,不要说没有机会,就是有机会,也碰不进去。”苟才道:“我也不急在一时,不过能够快点得个差使,面子上好看点罢了。”又问:“这五姨太太生得怎么个脸蛋?老帅共有几房姨太太?何以单单宠他?”芬臣道:“姨太太共是六位。那五姨太太,其实他没有大不了的姿色,我看也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;不过有个人情在里面。”苟才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