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坐,太太送茶,分宾主坐定,无非说几句寒暄客套的话。略坐了一会,老太太便请升珠,请宽衣,摆上点心用过。宪太太又谈谈福建的景致,又说这上房收拾得比我们住的时候好了。七拉八扯,谈了半天,就摆上酒席。老太太定席,请宪太太当中坐下,姑媳两人,一面一个相陪。宪太太从前给人家代酒代惯的,著名洪量,便一杯一杯吃起来。叶伯芬具了衣冠,来上过一道鱼翅,一道燕窝;停了一会,又亲来上烧烤。宪太太倒也站了起来,说道:“耐太客气哉!”原来宪太太出身是苏州人,一向说的是苏州话,及至嫁与赵啸存,又是浙东出干菜地方的人氏,所以家庭之中,宪太太仍是说苏州话,啸存自说家乡话,彼此可以相通的,因此宪太太一向不会说官话,随任几年,有时官眷往来,勉强说几句,还要带着一大半苏州土话呢。就是此次和老太太们说官话,也是不三不四,词不能达意的。至于叶伯芬能打两句强苏白,是久在宪太太洞鉴之中的,所以冲口而出,就说了一句苏州话。伯芬未及回答,宪太太又道:“划一(划一,吴谚有此语。惟揣其语意,当非此二字。近人著《海上花列传》,作此二字,姑从之)今早奴进城格辰光,倒说有两三起拦舆喊冤格呀!”伯芬吃了一惊道:“来浪啥场化?”宪太太道:“就来浪路浪向哙。问倪啥场化,倪是弗认得格哙。”伯芬道:“师母阿曾收俚格呈子?”宪太太道:“是打算收俚格,轿子路得快弗过咯,来弗及哉。”伯芬道:“是格啥底样格人?”宪太太道:“好笑得势!俚告到状子哉,还要箭衣方马褂,还戴起仔红缨帽子。”伯芬恍然大悟道:“格个弗是告状格,是营里格哨官来浪接师母,跪来浪唱名,是俚笃格规矩。”宪太太听了,方才明白。如此一趟应酬,把江西巡抚打发过去。叶伯芬的曳尾泥涂,大都如此,这回事情,不过略表一二。
正是:泥涂便是终南径,几辈凭渠达帝阍。不知叶伯芬后来怎样做了抚台,为何要参藩台,且待下回再记。
第九十二回 谋保全拟参僚属 巧运动赶出冤家
如今晚儿的官场,只要会逢迎,会巴结,没有不红的。你想象叶伯芬那种卑污苟贱的行径,上司焉有不喜欢他的道理?上司喜欢了,便是升官的捷径。从此不到五六年,便陈臬开藩,扶摇直上,一直升到苏州抚台。因为老太太信佛念经,伯芬也跟着拿一部《金刚经》,朝夕唪诵。此时他那位大舅爷,早已死了,没了京里的照应,做官本就难点;加之他诵经成了功课,一天到晚,躲在上房念经,公事自然废弃了许多,会客的时候也极少,因此外头名声也就差了。慢慢的传到京里去,有几个江苏京官,便商量要参他一本。因未曾得着实据,未曾动手,各各写了家信回家,要查他的实在劣迹。恰好伯芬妻党,还有几个在京供职的,得了这个风声,连忙打个电报给他,叫他小心准备。伯芬得了这个消息。心中十分纳闷,思量要怎样一个办法,方可挽回,意思要专折严参几个属员,貌为风厉,或可以息了这件事。无奈看看苏州合城文武印委各员,不是有奥援的,便是平日政绩超著的;在黑路里的各候补人员,便再多参几个也不中用;至于外府州县,自己又没有那么长的耳目去觑他的破绽。正在不得主意,忽然巡捕拿了手本上来,说时某人禀见,说有公事面回,伯芬连忙叫请。
原来这姓时的,号叫肖臣,原是军装局的一个司事,当日只赚得六两银子薪水一月。那时候伯芬正当总办,不知怎样看上了他,便竭力栽培他,把他调到帐房里做总管帐。因此,时肖臣便大得其法起来,捐了个知县,照例引见,指省江苏,分宁候补。恰好那时候伯芬放了江海关道,肖臣由南京来贺任,伯芬便重重的托他,在南京做个坐探,所有南京官场一举一动,随时报知。肖臣是受恩深重的人,自然竭力报效。从此时肖臣便是伯芬的坐探。也是事有凑巧,伯芬官阶的升转,总不出江苏、江西、安徽三省,处处都用得着南京消息的,所以时肖臣便代他当了若干年的坐探。此次专到苏州来,却是为了他自己的私事。凡上衙门的规矩,是一定要求见的,无论为了甚么事,都说是有公事面回的。这时肖臣是伯芬的私人,所以见了手版就叫请。
巡捕去领了肖臣进来,行礼已毕,伯芬便问道:“你近来差事还好么?”肖臣道:“大帅明见,卑职自从交卸扬州厘局下来,已经六个月了,此刻还是赋闲着,所以特为到这边来给大帅请安;二则求大帅赏封信给江宁惠藩台,吹嘘吹嘘,希冀望个署缺。”伯芬道:“署缺,那边的吏治近来怎样了?”肖臣道:“吏治不过如此罢了。近来贿赂之风极盛,无论差缺,非打点不得到手。”伯芬道:“那么你也去打点打点就行了,还要我的信做甚么。”肖臣道:“大帅栽培的,较之鬼鬼祟祟弄来的,那就差到天上地下了。”伯芬心中忽然有所触,因说道:“你说差缺都要打点,这件事可抓得住凭据么?”肖臣道:“卑职动身来的那两天,一个姓张的署了山阳县,挂出牌来,合省哗然。无人不知那姓张的,是去年在保甲局内得了记大过三次、停委两年处分的,此时才过了一年,忽然得了缺,这里头的毛病,就不必细问了。有人说是化了三千得的,有人说是化了五千得的。卑职以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