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了一惊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是怎么说?”承辉道:“那三成归了兄弟,也是早立了字据的。”博如道:“不错,我只收七折;但是何以变做七十两呢?”承辉笑道:“难道先生眼睛不便,连这票据上的字,都没有看出来?”博如连忙到案头一看,原来所写的那一万的“万”字,被他在一撇一钩的当中,加了两点,变成个“百”字了。博如这一怒非同小可,一手便把那借据抢在手里。承辉笑道:“先生恼甚么!既然不肯还我票据,就请仍把庄票留下。”博如气昏了,便把庄票摔在地下要走。承辉含笑拦住道:“先生恼甚么?到哪里去?茶还没喝呢。来啊!舀茶来啊!客来了茶都不舀了,你们这班奴才,是干吗的是啊!”一面说,一面重复让坐。又道:“先生还拿了这票子到哪里去呢?”博如怒道:“我只拿出去请大众评评这道理,可是‘万’字可以改‘百’字的!”承辉道:“‘萬’字本不能改‘百’字啊,这句话怎讲?”博如道:“我不和你说,你们当初故意写个小写的‘万’字,有意赖我!”承辉笑道:“这句话先生你说错了。数目大事,你再看看,那票子上‘一’字尚且写个‘壹’字,岂有‘万’字倒小写起来之理?只怕说出去,人家也不相信。”博如道:“我不管,我就拿了这票子到上海县去告,告你们涂改数目,明明借我的一万银子,硬改作一百。这个改的样子明明在那里,是瞒不过的。”
说话时家人送上茶来。承辉接过,双手递了一碗茶。说道:“好,好!这个怪不得先生要告,整万银子的数目变了个一百,在我也是要告的。但不知先生凭甚么作证?”博如道:“你就是个证人,见了官,我不怕你再赖!”承辉道:“是,是,我绝不敢赖。但是恐怕上海县问起来,他不问你先生,只问我。问道:苟大人是两省的候补道,当过多少差使。署过首道,署过藩台;上海道台,是苟大人的旧同寅,就是本县,从前也伺候过苟大人来;后来到了安徽,当了多少差使,谁不知道苟大人是有钱的。一旦不幸身故了,何至于就要和人家借钱办丧事?就说是一时汇款没到,凑手不及,本县这里啊,道台那里啊,还有多少阔朋友,那里不挪动一万、八千,却要和这么个卖草头药的江湖医生去借钱?苟大人是署过藩台的,差不多的人,那里彀得上和他拉交情,这个甚么朱博如,他彀得上和苟大人的少爷说相好,不计利息的话吗?他们究竟有甚么交情?你讲!’这么一篇话问下来,应该怎样回答,还请先生代我打算打算,预先串好了供,免得临时慌张。”朱博如听了,默默无言。良久,承辉又道:“先生,这官司你是做原告,上海县他也不能不问你话的。譬如他问:‘你不过是个江湖医生,你从那里和苟大人父子拉上的交情,可以整万银子,不计利息的借给他?你这个人,倒很慷慨,本县很敬重你。但不知你借给他的一万银子,是那里来的?在那里赚着的?交给龙光的时候,还是钞票?还是元宝?还是洋钱?还是那家银行的票子?还是那家钱庄的票子?’这么一问,先生你又拿甚么话回答,也得要预先打算打算,免得临时慌张。”朱博如本来是气昂昂,雄赳赳的,到了此时,不觉慢慢的把头低下去,一言不发。
承辉又道:“大凡打到官司,你说得不清楚,官也要和你查清楚的,况且整万银子的出进,岂有不查之理。他先把你宝号的帐簿吊去一查,有付这边一万银子的帐没有;再把这里的帐簿吊去一查,看有收到你一万银子的帐没有。你的帐簿呢,我不敢知道;我们这边帐簿,是的确没有这一笔。没有这笔倒也罢了,反查出了某天请某医生医金若干,某天请某医生医金若干。官又问了,说:‘你们既然属在相好,整万银子都可以不计利息的,何以请你诊病,又要天天出医金呢?相好交情在那里?’并且查到礼簿上,你先生的隆尊是‘素烛一斤,纱元四匣’,与不计利息的交情,差到那里去了!再拿这个一问,先生你又怎么说呢,这个似乎也要预备预备。”说罢,仍旧坐在帐桌上去,取过算盘帐簿,剔剔挞挞算他的帐去了。一会儿就有许多人来领钱的,来回事的,络绎不绝。一个家人拿了票子来,说是绸庄上来领寿衣价的,共是七十一两五钱六分银子。承辉呆了一呆道:“那里来这覙琐帐,甚么几钱几分的!”想了一会道:“这么罢,这一张七十两的票子,是朱先生退下来不要的,叫他先拿去罢。那个零头并在下回算,总有他们便宜。”那家人拿了去。朱博如坐在那里听着,好不难过,站起来急到帐桌旁边,要和承辉说话。承辉又是笑吟吟的道:“先生请坐。我这会忙,没功夫招呼你,要茶啊,烟啊,只管叫他们,不要客气。来啊!招呼客的茶烟!’说着,又去办他的事了。一会儿,又跑了一个家人来,对承辉说道:“二爷请。”承辉便把帐簿往帐箱里一放,拍挞一声锁上了,便上去。博如连忙站起来要说话。承辉道:“先生且请坐,我马上就来。”
博如再要说话时,承辉已去的远了,无奈只得坐着等。心中暗想,这件事上当上的不小,而且这口气咽不下去。看承辉这厮离坚白公孙龙学派的名辩命题。与“合同异”相对。认,今天神情大为两样,面子上虽是笑口吟吟的,那神气当中,却纯乎是挖苦我的样子。我想这件事,一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