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来。锅炉厂的委员,就去回了总办。那总办倒恼起来了,说:‘梁桂生他有多大的本领!外国人打的样子,还有错的么?不信他比外国人还强!’委员碰了钉子,便去埋怨梁桂生。桂生道:‘不要埋怨,有一天我也会还他一个钉子。就照他做罢。’于是乎劳民伤财的做起来,好容易完了工,要试车了。总办请了上海道及多少官员到船上去,还有许多外国人也来看。出了船坞,便向闵行驶去。足足走了六七点钟之久,才望见闵行的影子。及至要回来时,却回不过头来,凭你把那舵攀足了,那个船只当不知;无可奈何,只得打倒车回来,益发走的慢了。各官员都是有事的,不觉都焦燥起来,于是打发人放舢舨登岸,跑回局里去,招呼放了小轮船去,把主人接回。那保民船直到天黑后,才捱了回来。这一来总办急了,问那外国人。那外国人说修得好的。谁知修了个把月,依然如故。无可奈何,只得叫了梁桂生去商量。桂生道:‘这个都是依了外国人图样做的,但不知有走了样没有;如果走了样,少不得工匠们都要受罚。’总办道:‘外国人说过,并不曾走样。’桂生道:‘那么就问外国人。’总办道:‘他总弄不好,怎样呢?’桂生道:‘外国人有通天的本事,哪里会做不好。既然外国人也做不好,我们中国人更是不敢做了。’总办碰了他这么一个软钉子,气的又不敢恼出来,只得和他软商量。他却始终说是没有法子。总办没奈他何,等他去了,又叫了委员去商量。那些委员懂得甚么,除了磕头请安之外,便是拿钱吃饭,还有的是逢迎总办的意旨罢了。所以商量了半天,仍旧没法,只得仍然和桂生商量。桂生道:‘这个有甚么法子呢,只好另做一个。’委员吐了舌头出来道:‘那么怎样报销?’这件事被桂生作难了许久,把他前头受的恶气都出尽了,才换上一门舵,把船后头的一段龙骨改了,这才走得动、回得转,然而终是走得慢。你们看,这不是笑话么。倘使懂得工艺的总办,何至于上这个当!”我道:“最奇的他们只信服外国人,这是甚么意思?”佚庐道:“这些制造法子,本来都是外国来的,也难怪他们信服外国人。但是外国人也有懂的,也有不懂的,譬如我们中国人专门会作八股,然而也必要读书人才会。读书人当中,也还有作的好,作的丑之分呢。叫我们生意人看着他,就一窍不通的了。难道是个中国人就会作八股么?他们的工艺,也是这样。然而官场中人,只要看见一个没辫子的,那怕他是个外国化子,也看得他同天上神仙一般。这个全是没有学问之过。”
我问道:“佚翁才说的,那里面的委员,甚么都不懂,他们办些甚么事呢?”佚庐道:“其实那里头无所谓委员,一切都是司事。不过两个管厂的,薪水大点,就叫他委员罢了。他们无非是记个工帐,还有甚么事办呢!还有连工帐都记不来的,一个字不识的人,都有在里面。要问起他们的来历,却是当过兵的也有,当过底下人的也有。我小号和局里常有交易,所以我也常常到局里去。前几年里头,有个笑话:我到了局里,只看见一个司事,抱着一块虎头牌,在那里号啕大哭着,跑来跑去,一面哭着,嘴里嚷着叫老太太。”我道:“只怕是他老太太没了。”德泉道:“只怕是的。”佚庐道:“没了老太太,他何必抱着虎头牌呢?”我道:“不然,这个办公事的地方,何以忽然叫起个女人来?”佚庐道:“便是我当日也疑惑得很。后来打听了他的同事,方才知道。那时候的总办是李勉林。这个司事叫甚么周寄芸,从前兵燹的时候,曾经背负了那位李老太太,在兵火里逃出来的。后来这位李总办得了这个差,便栽培他,在局里派他一件事。这天不知为了甚么事,李总办挂出牌来,开除了他,所以他抱着那块牌子哭。”我道:“哭便怎样?这也无谓极了!”佚庐道:“你听我说呢。那时那位李老太太迎养在局里,他哭跳了一回,扛着那牌去见老太太,果然被他把那事情哭回来了。你想,代人家背负了女眷逃难的,是甚么出身!”我道:“讲究实业的地方,用了这种人,哪里会搅得好!那李总办也无谓得很,你要报私恩,就送他几两银子罢了。这种人哪里办得事来!”佚庐道:“你说他不能办事,他却是越弄越红起来呢。今年现在的这位总办,给他一个札子,叫他管理船厂,居然是委员了。”
我笑了笑道:“偏是这样人他会红,真是奇事!”
佚庐道:“船厂的工师,告诉了我一件事,大家笑了好几天。他奉了札子,到了船厂,便传齐了一切工匠、小工、护勇等人不见森林;或过分夸大某一方面而忽视其他方面。,当面分付说:‘今天蒙总办的恩典,做了委员,你们从此要叫我“周老爷”了,不能再叫我“周师爷”的了。’”说的我和德泉都哈哈大笑起来。金子安在帐房里,也出来问笑甚么。佚庐道:“还有好笑的呢。他到了船厂之日,先吊了众工匠、小工花名册来看。这本来是一件公事。你道他看甚么?他看过之后,就指了几名工匠来,逼勒着他们改了名字,说:‘你的名字犯了总办祖上的讳,他的名字犯了总办的讳;虽然不是这个字,然而同音也是不应该的。你们怎么这等没王法!哪怕你犯了我的讳,倒不要紧。’”说的众人又是一场好笑。佚庐道:“还有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