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出来,登在报上,这一种天籁,很有玩味。"亚白道:"老牛唱的山歌,很受人欢迎。"牧牛道:"这几天山歌唱弗出,我只牛,有些生病搭死,起弗起劲哩。"亚白道:"那末填一支开篇吧。"牧牛道:"开篇细腻的,新颖的,等到写出来,便给小兆兄抢去试用。我前天想了半天,想弗出好开篇,索性自家寻自家开心,填一支老牛新苏滩,我背你听,叫做:'苏州城里出了一只老牛呀......精,出身原是绍兴余姚人,年纪四十多岁弗算轻,天生面皮八九层,牛皮学堂毕业考头名,留学牛约得文凭,大吹特吹顶专门,制造特别法螺是我生意经,手法弗肯传别人。"引得一座大笑。亚白道老牛停停唱吧,人家要当你发痴。你瞧那边几个西崽笑得眼泪也出来了。一佛道:"他专喜寻开心,也是他的天性。"牧牛道:"对啊,一日弗寻开心,就要生病,你老先生,同我还相合得来。你近来歪诗做得多么?"一佛笑了笑道:"我做一首大鼻子诗。"牧牛道:"好好,老先生自己大鼻子,现身说法,一定经意之作,倒要请教。"一佛背道:"'何等高光大,先生一鼻头。
孔中毛隐隐,梁上亮油油。老子手常指,佳人眼一丢。此君犹可怕,而况小比丘。'"牧牛道:"好极。描摹尽致。"一佛道:"当时我写到而况两字,苦思不得转语,刚巧一位小比丘青溪蒋蕴深来访,一时触机,就把她写上去。"牧牛道:"那要算文坛趣话了。"这当儿,一鹄和凤梧谈诗,他们所谈的诗,正正派派,甚么宋诗清微澹远啊,喁喁切切,辨不分明。凤梧谈了一阵,忽地站起来道:"哎哟哟失约了,失约了,今天芸玉请我吃夜饭,我怎会得忘记呢?"说着伸手拍拍头道:"我近来有脑病了,脑筋怎会如此薄弱?诸位对不起失陪了。"
点头自去。席上一鹄道:"凤梧这样大一颗头颅,会得生脑病么?我也弗相信。"亚白道:"他效忠于所欢,无微不至。芸玉说怎样,他便怎样。说不定芸玉随意说一声晚上来吃夜饭,他就如奉丹诏。偶然忘怀,便怪自己脑病。像他这样,怕孝子事亲,也不过尔尔。"说得一座喧笑。这时小兆伸手瞧瞧手表,摸出香烟盒子,抽支烟,划根火,点着烟头,猛吸一阵,把一张猪肝色脸,埋在烟雾里浸了一浸,辞着众人道:"钟点到了,失陪失陪。"说罢,拍拍鞋子,便一径走上三层楼去。衣云不知他匆匆忙忙,有甚么事,偶问牧牛,牧牛道:"他是书坛健将。"衣云道:"哦,他的大作,倒没有拜读过。"牧牛道:"你要读他大作,请直上三层楼。"衣云有些莫名其妙,心想三层楼上,难道有他的书房吗?又问牧牛,牧牛道:"有的。上海书房不叫书房,叫'书场',小兆他在书场里讲词曲,便是金圣叹所定的一部才子奇书《西厢记》。"衣云道:"那倒非去听听不可。"说着,辞了众人,走上楼去。西崽叫住道:"你还有一客西米粥咧。"衣云道:"你留着,等我走一趟,下楼来吃。"
西崽答应。衣云走上三层楼,推开玻璃窗一望,原来是说书的书场。只见座上不到十位听客,小兆还没上场,衣云坐下一旁,瞧瞧黑版白字的牌子上,并不见有虞小兆姓名,很觉诧异。一会子小兆登场,搭挡一位,便是他老弟,弹一回弦子好像手里一丝没劲,三条弦线,不住的在那里喊着不痛!不痛!接唱一支开篇,唱罢,小兆咳一声嗽,把一柄摺扇,挥了一阵,拍一拍桌子,口中念念有词,接着他的诗来了,朗诵道:"落魄江湖带狗行,挫腰扇子掌中轻。十年一只三弦断,赢得精油蹩脚名。"唱罢一首新诗,便抖擞精神道:"昨日子说到莺莺小姐搭红娘丫头,听得贼寇把寺院团团围住,吓得索索发抖,小姐对红娘说:戤笃转藕里格念头,叫藕里两家头那能介。"听客一阵狂笑道:"汤罐莺莺又来了。"小兆的令弟尖着喉咙道:"小姐藕看起来,但戤歇得,戤倒怕好剥藕里皮抽藕里筋劳。"听客又一阵狂笑道:"这红娘丫头,莺莺大概也在常熟买的,所以和小姐一样是常熟白。"一回子,说到张君瑞在书房里着急起来,拍一拍大腿道:"格桩事体,叫藕那能弄法介,直能度直能长一个度白雌头,藕心里向那能掉得落戤介,让藕凯想想法则看。"听客不耐烦起来,叹口气道:"一口常熟白,害我听得好吃力啊。"说着不约而同的走开去,座上只有四位茶房。碰巧下面端上一桌饭来,茶房去吃饭。衣云也觉肚子有些饿,站起身来,想走下楼去吃一碗西米粥。谁知一望座中,自己走了,只剩五六排椅子,那倒对不住朋友,只好坐着不走,直到下台,一同走下,望望大菜间里,亚白等已散,心想一碗西米粥牺牲了,只索挨饿回去。衣云从此时时来新益公司谈谈,任便逛逛游艺场。几位新交中,要算一佛最纯厚和蔼。凤梧洒落不群,确能算得一位名士。一鹄饱学多才,只是微有些落拓不羁,却不像文小雨一般做作。他的落拓,天性使然。他除读书以外,不论甚么事,随随便便,无暇修饰。所以和他真知己的,晓得他习性,到也不笑他的落拓。牧牛诙谐成性,同他在一块儿,便不觉得寂寞。复生胸无城府,生性爽直。亚白年虽不惑。风流潇洒,出入花丛,尚有璧人之谀。这几位,衣云倒很相交得来,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,早把胸中悲哽消除大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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