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不值了。只要在紧要关子上献一献宝,你越小气,人家越要来转你念头。上海地方做生意,不比北边,赚铜钱专靠搭架子,架子越辣,名气越红,不但小先生,便是点过大蜡烛以后,酱缸打碎,架子不好不搭。"银珠道:"啥叫点大蜡烛呢?"阿金娘道:"痴丫头,你真一点不懂甚么,这是生意上的规矩,小先生第一次留住夜客人,要点一对大蜡烛的。"银珠道:"那末对过老三房间里,小阿囡留了三四次客人,每次点大蜡烛格,真弗成子规矩哉。"阿金娘道:"这里面的过门节目,我现在用弗着告你,你别管她们,自己开了年,总要放些手段出来,做一户客人,赛如烧饭一样,稻草一把连把送进灶门,那锅水会得热,水沸起来时,你反要熄一熄火,等一回儿,要冷快再烧,那时一锅饭就熟了。你倘半三弗四,初一一把火,初二一把火,烧到明年也不会熟。假使沸的时候,你只管烧,那末水一起烧干,烧成一锅子僵饭。这个道理,浅显明白,你总领会得。"银珠道:"那末做起十户二十户客人来,一双手来不及烧,管了大灶门,顾不到小灶门,小锅熟了大锅生,叫我手忙脚乱杀哉。"阿金娘道:"你这小娘,真笨转了弯。你那只灶门,是通连的,又像电灯总机关,只要把一千一万根电线接好了,总门一开,盏盏会得发光。譬如你做十户客人,不消用十副手腕去对付得。王大少跟前说王大少好,李大少跟前说李大少好,你面面周到,他们个个欢心。假使李大少和你要好,你说我就只你一个要好人。背转身来王大少和你要好,你又说我除你要好之外,没别个人。这样鬼话连篇,好在永生永世戳弗穿的。"银珠道:"张三李四统来和我要好,我心只一颗,对啥人要好子好呢?这样子爷来爷好,娘来娘好,一颗心不是要坏的吗?"金娘道:"你真一些不懂,谁叫你拿出真心来对客人要好,是一句闲话罢了。不过嘴上说说的,心里动也弗动,怎会得坏。你只要瞧电灯泡里的白金丝,天天火一般烧着,永不会得烧焦,就是这个道理。你只要把一颗心,炼得像白金丝一样,趁张嘴说说,说得客人听了,活像从你心坎里发出来的,那时候,银子钞票,尽多尽少,用到你身上。你要挣甚么首饰,他立刻挣给你。你要做甚么衣服,他马上做给你。真叫'钱出百家',发起财来,很快很快,一点不烦难。"银珠听得,眉开眼笑道:"寄妈不对我说,我总认得吃生意饭,要糟蹋身体,到啥田地,现在晓得哉。一切诀窍,明白哉。"当下楼梯上一阵脚声,跑进一个金大来,问阿金娘道:"明年的事,到底怎样一个办法?"阿金娘道:"一切事情,老早和你嫂嫂说妥,你男子们,不要管帐,以后吃门饭撞驳岸,落得享享福。你生这个女儿,总算给你生着的,将来你清福有得享哩。"说得金大眼睛没了缝,笑道:"这都是你寄娘帮忙,将来阿囡出了头,总不忘记你寄娘的。"阿金娘道:"弗忘记我最好了,我一心一想,巴望她出一出风头,我死掉,口眼也闭了。"说罢,金大走开去,爱珠端上一盆火光熊熊的炭来,放在亭子间正中,拖上两只沙发。阿金娘和银珠面对面坐下。银珠心里不住的出神,想到吃生意饭,当真有许多好处,能够不费甚么,用客人的钱,怪不得人人想到生意上来,生意上原来发财地方,种田做生意,都要用本钱,用气力,现在我光身到上海来,就有人替我打扮,给钱我用,吃得写意,住得安逸,照此看来,堂子里简直天堂,做倌人简直仙女。想到此,站起身来,在房间里踱了几步,又到镜子里照照,仿佛自己已成一个仙女,心中好不欢喜。一回儿又坐下,把双铁筷,拨拨炭火,心里只管发怔。想到不满一月,便要登天堂做仙女,那时候一定有许多人趋奉我,大家挤着眼来引我发笑,我一笑不知有多少人要骨软筋酥,神魂颠倒。想到这里,眼睛一闭,迷迷糊糊,好像一个身子,腾云驾雾,到天宫里游历,碰见千百万群的仙女,迎接她到瑶台下妙舞,一辈子都是粉装玉琢,飘飘荡荡的仙侣。银珠舞了好久一回,不觉香汗淋漓,娇喘不胜,醒过来一瞧,何尝是天宫,简直变做地狱。小小一间房间里,横七竖八,睡着六七个男女,呻吟凄楚,惨不忍听,再一望,只认得亲爹和寄妈两人,坐在两旁,执着自己两只手,眼眶红红,好像哭过一般。一个胡子外国人把根皮带按在自己胸前,侧着耳朵听。银珠还道在梦里,要想喊亲爷,一个舌子挢着,喊不出口,四肢僵着,也不好动弹。须臾,有人来把自己身体抬到一间稍微清静些的病室里,只有两张铺,一张铺上已有一个人蒙头睡着,自己睡在铺上,也不知什么疾病,心里明明白白,除不能开口,不能动弹以外,一些没有痛苦。
那时候忽听外国人对白衣服的看护妇,说了几句话,那看护妇对寄妈道:"不要紧了,只消留一个人在这里,陪她一夜,明日便好领回去调养。这是中的煤气毒,一时晕厥过去,内部并没有甚么受伤。现在醒过来了,神志已清,让她静养一宵,就好,不要紧的。"阿金娘和金大听得,一颗心稍定。阿金娘道:"她方才好好和我坐在沙发里烘火,一霎时,眼睛一闭,晕了过去,我们吓慌了,送到此间来,还道是急痧,你说他煤气毒,他烘的是炭火,怎会有毒呢?"那人道:"炭火中也有一股炭酸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