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各人走进房间,空冀道:“李大人你给的小帐太丰富了。”正说时菜间里的西崽,送上一包水梨蜜橘来,李大人道:“酒后口渴,正用得着,你去替我一起扦一扦送来。”西崽连忙去照办。李大人道:“这就是四块钱的颜色。”
须臾装上四只高脚碟子,各人分食,凉沁心脾。这时亚白发言道:“今天我的局大概不来了。便是来怕没有一人带乌师先生肯唱,那末开了新年第一次征花,便哑口无声,未免扫兴。我的意思,非闹闹不行。”空冀道:“那要问你了。”亚白摸出两张卡片,写了两行小字,托西崽差人送到公司里游艺场,杂耍台后台王老板,西崽衔命而去。李大人问道:“亚白兄,你干甚么一会玩意儿?”亚白道:“足下从北方来,请听北方音,更请换一换眼光,评评北地胭脂的色彩。”空冀道:“难道你又去叫什么京津杂耍来吗?”亚白道:“是的。”李大人道:“那是很配我的胃口了。”一会儿,西崽引进一位玉立亭亭的姑娘来,对房间内三人,鞠一鞠躬,站在一旁。另外一人手执一只三弦叫声大人请安,站在旁边。亚白介绍道:“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银姑娘。”李大人乜眼瞧去,年纪十七八岁,梳条滑辫,头上短发靱,垂垂覆额,身穿银红灰鼠旗袍,四缀水钻,圆圆的庞儿,唇红齿白,真是粉装玉琢的一位美人,不禁喝一声好!亚白便对银姑娘道:“这位贵同乡李大人,要听你的大鼓,你好好唱一支。”说着,倒杯茶给她润润嗓子。银姑娘并不喝,走到门口叫声来,又走进一位跟包的,搬进一个袋子,又把热水瓶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姑娘,姑娘喝下。又和李大人客套了几句,一面自有跟包的摆好场子,那弹弦子的坐下正中,旁边银姑娘站着,一手拍板,一手敲鼓,叮叮咚咚,唱一折长板坡,歌喉宛转,玉润珠圆,有时曼声低唱,有时高亢入云。哀艳处如啼鹃,巧笑处如啭莺。摹美人口吻,温润细腻。状英雄气概,激昂慷慨。须臾戛然而止,余音绕梁不绝。众人一阵鼓掌叫好,亚白道:“李大人,可要再叫她唱一折八角快书?”李大人道:“好。”银姑娘又唱一段乌龙院,唱得轻圆流利,如怒涛骤泻。惊叹一会,当下亚白摸出十块钱给跟包的。李大人要抢会,给亚白推住了。银姑娘又向各人鞠躬称谢,一会子辞谢而去。亚白道:“还有雪姑娘没有来,此刻大概还没落场,她一定来的。那位银姑娘色艺俱佳,莫怪南边人捧她的多。”李大人道:“北方大鼓,首推刘宝会,吃字准,口齿清。其次白云鹏嗓子洪亮,功架老练。现在大千世界,有一位姑娘,叫什么柳翠纤的,生得丰容盛靱,色艺不在银姑娘下。”亚白道:“那个自然。此人上海要算顶红了,近来很有人转她念头。我去年坐在场子里听了两会。耳鼓也险些震聋,只要她秋波一转,音调一浪,场中不约而同,有一片怪叫,接着一阵掌声。我细细注意,座中东西两旁坐着两位美少年,真像何郎敷粉一般,许多人大家听他号令,此唱彼应。最可笑东边那人喝彩,西边那人便默不作声。西边那人喝彩,东边那人便表现出一种鄙夷不屑的样子,决没有同时鼓掌喝彩的。后来我同一位朋友谈起,那朋友道:你不认识吗?这两位便是上海大大的有名的袁公子。他们同胞弟兄,各树一党,专来捧翠纤的场,我才始明白。后来那朋友又道:还有一句笑话哩。看客为他们天天来捧场,特地送他一联诗句,叫做:两岸猿声啼不住,翠纤已下杂耍台。当下我听得好笑,掩口而出。”李大人道:“那人可能叫她来吗?”空冀道:“怕办不到。听说今年便要下嫁袁公子了。”李大人道:“名花有主,倒也美事,只是‘从此猿声不再啼’。杂耍台下,未免太凄清吧。”
正说时,雪姑娘进来。那人已三十来岁,徐娘丰韵,自是不凡,当和李大人谈一会纯粹京话,等跟包的摆好场面,便轻拍檀板,徐敲角鼓,唱一折过江赴宴。李大人又吩咐连一折古城会。雪姑娘唱罢。回眸对李大人笑了一笑。这一笑娟媚入骨,眼波欲流。李大人叫声好,雪姑娘道:“咱们唱的是梨花大鼓,和银姑娘又是一派,怕不中听。李大人想必有几天耽搁,改日再来请安。”说着笑容可掬。李大人便摸出两张十元钞票给她,她推谢着,不肯受,后来跟包的走来,打了个恭,说声:“谢大人赏赐。”取了钞票同雪姑娘退身而出。李大人道:“讲到客气,有规矩,要算北方人了。”亚白道:“她平日只有两块钱唱一折,现在得到十倍之利,再不客气,自己也要说不过去。”老四在旁插嘴道:“二十块钱给我,我也会像她一样和大人客气的。”李大人道:“他们倒不在乎钱,你到北方去,任便甚么地方,统是这样的。”老四道:“他们还不算客气,东洋菜馆里的酌妇和艺妓,全跪下接送客人哩。”李大人道:“那又觉得太卑鄙,使受者难堪。最好北京窑子里姑娘,趋奉得客人心骨皆软,客人自然肯多给她几个钱。”阿金娘插嘴道:“李大人,我们南边倌人,总不周到,要请你大人原谅。”老四也道:“像我就忒马虎,只会板板六十四这几来。”空冀道:“我也有数你的,程咬金三十六斧头,完结了就没有新花样翻。”老四走过来,把空冀一推,推倒在床上。此时亚白要告辞,李大人苦留他再坐一会。空冀坐起来道:“我们再来讲讲嫖经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