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见他面红颈赤,手臂上咬着一排牙齿印,衣袖子上点点滴滴的血迹,只穿件短衫,扯得粉碎,子上印着几个泥脚印。我吓了一跳。王大少见他这副神气,冷冷的对他道:你们又要吵了,踉跄到这样子,还成大人物么?你快快回去,我马上就来。俞大少蹙丧着脸还不肯跑,我连忙招呼他道:俞大少,这样冷天,不要冻的吗?究竟为的什么一回事啊?俞大少摇头切齿道:反了反了,公司里工人齐了心,一起罢工,我总理去干涉干涉,反给他们打一顿,打得我这样子。唉!此次非开董事会,一个个停他们生意不行。王大少还问他道:那么公司里生财等打坏没有?俞大少道:不可说,不可说。此次损失毛算算,总在五十万左右。你也是董事,公司出了这样大的岔子,还安闲着,坐在堂子里说笑么?快同我一起回去。说罢,拖了王大少便走。自从这天一去之后,如泥牛入海,杳无消息,直到二十过后,我们实在也给菜馆上逼得无路可走,只好同老四去找寻。谁知走遍一条五马路,没有一家较大的百货公司。回来两人发怔了一会,刚巧先前那位吴大少来还局帐,我便告诉他一番情形,他还不相信。承他很热心,陪着我们一同到五马路一家一家细探,走到正丰街那里,一家纸扎店门口,吴大少两只脚呆住了,一动不动,只管对着四块新招牌出神。我问他怎么,他道:王大少便在这里。我一望那半间门面的纸扎店里,只有一个妇人一个学徒,在柜子上扬浆糊,粘纸衣服。店堂内堆着一叠纸箱笼,门口停一辆纸包车,一顶纸轿子,居然有两个纸人抬着。那时我们三人,想想他平日的行径,平日的谈吐,越想越像,不禁笑了一阵。吴大少笑定了,走上前去,问个讯道:这里有一位王先生,可在店里么?那妇人道:“你问的大王呢小王?还是中王?吴大少呆了呆道:四十多岁,没有胡子的。妇人道:中王到乡下去了。吴大少又问要几时回来?乡下在什么地方?大王、小王是他的谁?那妇人道:回来没一定,最早明年过正月半。乡下便在浦东,大王、小王是他兄弟。你有什么事情问他?吴大少道:我替朋友来还他一笔款子,他既然不在店里,明年再来罢。那妇人眯花朵眼,对吴大少打量了一会道:你不妨交出,我们店里出还你收据。这爿店,他大股东,你有多少钱还他,相信得过么?吴大少道:‘交在店里,本来一样,只是还有一句话问他,非和他当面会一会不行。’那妇人也就不响了。
吴大少那时望到里面楼梯脚边,粘张条子,写着甚么‘俞春记苏广成衣店在楼上’。一转念又问那妇人道:‘俞春记成衣店老板,可在楼上吗?’那妇人道:‘也到乡下去了,你问他,可是也有钱财还他么?’吴大少道:‘便是这笔钱,王先生介绍做的衣服,年底我们不得不来结算。你们靠手艺的,一个年关不好拆你们烂污,不来清算,现在上庙不见大王,那也不能怪我们户头不好,你们自己不当生意经做。’那妇人听得,连忙站起身来,揩揩手,赔笑招呼我们里边坐。我们也不客气,走进里面,坐下一条长凳上。四面一瞧,只见一房间外国木器,外加铜床,绸帐床上堆着一叠时式新衣,床头堆着六只皮箱。吴大少道:‘你瞧他们内囊里倒还很殷实,不好小觑他们。’那妇人倒了三碗茶来,我问她:‘这一房间外国木器,连铜床绸帐要多少价钱?’他道:‘这是张公馆定做的,不算数,十二块钱,外加送一辆包车。’吴大少听得,不觉抽口冷气。
那女人道:‘承蒙诸位寻来,那是再好没有。老实说,我就是,……算得老板娘娘,你们还钱还在我手里,再妥贴没有了。你们不信,问问店里学生意的阿金罢。’吴大少道:‘你既是老板娘娘,怎么说算得呢?内中未免……’那妇人面孔一红,两只媚眼,对吴大少一瞟,笑道:‘你位先生,盘问倒也会盘问的了。你相信付我,不相信等他回来,亲手交给他罢。’吴大少道:‘交给你本来一样的,只是为数大一点,况且我也是经手人,钱财他人的,不好不慎重,最好你教老板出来,我亲手还他,了清一篇帐目。’那妇人道:‘不瞒你说,老板夫妻俩相打,回乡去了,怕今年不见得再来,上海你总也找他不着。’吴大少噗哧一笑道:‘老板夫妻俩相打回去了,那末你到底不是老板娘娘啊。’那妇人自觉失言,羞红着脸,两只眼睛,又对吴大少一瞄道:‘老实告诉你,老板是我姐夫。’吴大少道:‘那末有些相像。只是阿姨管不得姐夫那篇帐,我想还是等你姐夫来再算罢,实在并不是不相信你。姐夫和阿姨,本来一家人,还你也不妨事。老实说,有折扣关系。’那妇人忙道:‘那末横竖好说的。老主顾,折扣随便你算算好了。’吴大少道:‘那却不可,算得大,我们太吃亏。算得小,扦到你肉里去了,好像又说不过去,你姐夫回来又要怪你,一方面再来和我们倒扳帐。不是更麻烦么。’那妇人听得这几句话,遍身筋骨,好像松了一松,两只眼睛,不住的钉在吴大少面上。吴大少这时,也笑嘻嘻的对着她道:‘你姐夫怕睡在上面。’那人慌忙招着一只手道:“我陪你上去瞧,有怎么没怎么?我们有钱进帐,岂肯骗你。老实说罢,姐夫年底钱财紧急些,一时配不来头寸,又没有移挪处,只好回去度过残冬,再出来料理,你们总算老主顾,我劝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