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一个戏子道:“喂!老兄,你慢慢跑,请你客串一出戏。”其人道:“我只会唱书,不会串戏,今天饶我小狗罢。”戏子道:“不行,请你串一出宋十回里的拿手戏。”说时,里面有人掇出一个马子放在其人面前道:“请你串一出宋江吃屎。”其人连忙捏着鼻子,哀哀不饶道:“对不起,从前是我拿手戏,吃屎吃惯的,现在一到上海,养尊处优,再吃不进,请求你们体念上天好生之德饶恕了我一个哀哀无告之民罢。”众戏子们听他说得可怜,也就此收科,只把个马子盖顶在他头上,问他道:“以后你认识戏子吗?”其人道:“认识认识。”又道:“你既认识戏子,懂得戏子两字,究竟怎样解释?”其人带哭带诉道:“戏子便是我的亲爷,今天戏弄戏弄我孩子,也是应该。,"众戏子听得,一哄笑了起来,打着道:“白说,儿哪!儿哪!你的父太多了。”其人当把一张千年不红的脸,微微一红,一扭颈子,马桶盖掉在地上,趁势一溜烟逃了。演到这里,幕立时垂下。看客大闹起来道:“这一幕算甚么戏?和戏单上的说明书,大不相同,叫我们看了莫名其土地堂咧。”这样子一唱百和,掌声如雷,逼不过,幕后走出一个人来,向台下一鞠躬道:“对不起诸公,这一幕,给一位本台当差的弄错了,把舞台多转了一转,将后台的情形,转到前台来。前台的正戏,翻变得在后台演唱。现在里面管台的,正和当差交涉,少停一回,重新转过来,接演观音大士,点化众生,请诸位多坐片刻,实在对不起。”看客才始明白,是舞台多转了一转的毛病。大家喝倒彩道:“荒唐荒唐。”
其中一客,和沈衣云坐在并排,却不喝倒彩,翻赞成刚才一出活剧,笑道:“此种活现形,难得瞧见,为了没有说明书,一辈子看不出剧中精彩。其实角儿很卖力。”衣云听得,当问那人道:“足下懂得戏情吗?”那人道:“他全本西厢记,统在我肚里。”衣云道:“可否请道其略?”那人道:“刚才矮小侏儒的主角,也是海上自名为大文豪的一人,姓名不详,专欢喜弄弄笔头,品花评戏,投登各小报出出风头。前几天在一张小报上,和人家打笔墨官司,起因为的评戏,那人做一篇文字,把戏子两字,解释错了,他说演剧的人为甚么叫戏子?因他起世祖师,困了妹子,所以叫做戏子。这样乱七八糟的附会着,莫怪全体戏子要动公愤,你想得罪他们的祖师那不了得,当下派代表去责问他。他还不肯认差,戏子为保全剧界名誉起见,开了一个全体大会,各人挖出两百块钱,抵当和那人蛮干,买出一个伏罪的人来,托此人动手,挖去他的两粒眼珠子。那人吓得显原形,缩在厕所里,七日七夜,不敢出门。后来挽人前往调和,总算戏子让步,让到刚才串演的程度为止。”衣云听得道:“原来如此,我方始明白,懂了戏情,简直后台的戏,比较前台来得有味。”那人道:“此种活剧,千年难得一见。”
正说时,台上又开演了。这回不过老套子,从滑油山里翻出花样,毫无精彩。衣云同幼凤、禹公无心再看,走出戏院子,一路回去,已是十二句钟,各自安睡。一宵易过,明日清晨,空冀任便来访,衣云把昨夜看的一幕活剧,详告空冀。空冀道:“戏子本来不好惹的,他们北方人,很有团结力,并且性子很爽快,说得道理不错他便佩服倒你五体投地,不在情理之中,他便沉下脸,不和你过去。我一位朋友牛八先生,上海评剧界很有些名望,前回尚且弄得下不下场。”衣云道:“牛八先生评剧,很有意思,怎会闹出笑话来呢?”空冀道:“他一天逛到第一舞台听柳瑞延唱空城计,当时舞台经理,问他柳老板的艺术,究竟怎样?牛八先生随口答道:'唱做别去论他,他天生成一张驴子脸,便不像诸葛亮。'经理尤老板,气得不做声。明天告知柳瑞延,柳瑞廷愤愤地去找到牛八先生,责问他道:'你是评剧家,不是星相家,你应该评我的艺术,不该评我的脸子。我的脸子长短,是爷娘制造的,本人无从改良起。照你说不像诸葛亮,好末请你绘一张诸葛的脸谱我瞧瞧,究竟圆的呢方的?'这几句话,说得牛八先生有口难分,只得向他担错拱手了事。你想戏子怎么好惹他!其实柳瑞延出名,长面驴,唱工做工一无足观,嗓音真像驴鸣一般,我一听便要头疼脑胀。牛八先生不批评他的艺术,只说他脸子,像不像诸葛亮,那就落了边际话,该受他诘责了。所以批评家,出言不可慎。古人云:驷不及舌。很有见地。”幼凤、禹公等大家说不差。衣云道:“我们一同出门去吧。”四人走出定一里。空冀、幼凤、禹公同往书局里办事。衣云去访汪绮云,径往爱文义路介眉里四十一号。原来汪绮云这天礼拜,不到公司里办公,正同醒狮妇士在寓中吃点心。衣云前已探望过他们几次,谈谈乡情,聊解寂寞。衣云那时等他们夫妇吃过点心,笑谈一阵,问起尤璧如、钱玉吾可有消息?绮云道:“璧如过夏便来,他和玉吾等合资数千元,想到上海来开办一家书局,正正当当出版几种学校参考书。这种办法。你的眼光如何?你也愿意加入一些股份吗?”衣云道:“我看办不发达的。上海出版正当书籍,非大资本不可,还是出版几种滑头书,好骗骗外行。”绮云道:“他们偏要出版正当书,反对滑头书。”衣云摇头道:“包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