款数目,相差甚远,不觉爽然若失,一颗心冷了半截。一池窥察神情不对,忙下一转语道:“不过我的欲望,也并不过奢,只消有吃有穿,场面上不坍台。”莲渠笑道:“那就容易办了,你允许到我,我总使你称心适意。”一池道:“你能够使我称心适意,我自然答应你的。”莲渠听到这里,一块石放下,欢喜不尽。一回儿又低低问一池订婚的手续怎样?一池道:“这也不过形式而已,两下交换只戒指就算了。”莲渠道:“那么你喜欢甚么样子的戒指?我明儿到杨庆和兑去。”一池忖了忖道:“现在外边通行钻石戒指,你去兑一只,不必过于大,两三克拉重的就是了。”莲渠问大概要多少价钱?一池道:“至多不过二千元,光头推扳一些,还不消二千。”莲渠听说,暗暗抽口冷气,心想二千块钱,卖小说要写二百万字,每天写一千字,差不多七年才写得成,我要等七年以后,方好订婚。订婚以后还要筹备结婚一切用费,哎呀,起码到六十岁才得成其美事。那时候年纪一把,还能生男育女吗?想到此间,不禁万念俱灰,另外想出个新主义来。那个主义,便是叫做独身主义。一池看了看手表道:“辰光不早,我们再去兜个圈子回去吧。”莲渠无精打采,站起身来,陪同一池四下踱了一回。正想走出园去,忽见邓坚独自闯进园来,一见莲渠等,便笑嘻嘻的道:“你们写意,在这里携手同游。”莲渠招呼一下,重新折回里面,坐下啜茗。邓坚和一池,水乳交融似的谈心,早把莲渠气得发昏。一池觉得不好意思,假意对莲渠说:“你去瞧瞧汽车,来没来?”莲渠道:“此刻六点钟已过,怎会不来。”一池道:“你去看了来报告我们。”莲渠只得挨步走出园门,心中恨如切齿,见汽车夫迎上前来,跳进车里便去。这一来,莲渠以为报复一池,其实成全了邓坚,邓坚和一池直谈到太阳落山,不见莲渠,猜到他恨气走了,对一池说:“莲渠岂有此理,不该抛锚放我们的生。”一池愤然道:“他难不杀我们的,我们有两条腿在身上咧。”当下出得园来,邓坚凑趣,雇一辆野鸡马车,径往孟渊旅馆,完成了莲渠未竟之功。第二日早上,一池女士先回到散客家里。见了莲渠,沉下脸一睬不睬,径上楼去。莲渠好不心痛,直到午后,邓坚买了一只不知几克拉重的钻戒,来和一池订婚,不料被一池察出,这只钻戒,是昼锦里货品,只值二角小洋,当下气昏了,把它丢到马路上,和邓坚哭吵起来。邓坚急得无路可走,亏得散客从傍解劝,邓坚才能脱身。邓坚去后,一池依旧闷闷不乐,泪珠双抛。散客只顾好言慰藉。晚间散客夫人忽在楼梯上察见散客和一池相抱接吻,呜咂有声,不觉醋火中烧,跳下楼梯,把一池两记耳括子,驱逐出门,从此一池女士,只好过她的浪漫生活。这里孙莲渠嘲笑邓坚,邓坚埋怨王散客,闹了好几天。据散客说,当时并不是和一池接吻,是替一池舐干粉颊上的泪痕,未知孰是,本书只好存为疑案。
孙莲渠无妄之灾,把一张新钞票换了张新当票,半腰里给邓坚一凑,全功尽弃。不过邓坚那晚也化到十三块六角,买得一池两句评语,说邓坚笔下的文章,仿佛新闻记者做时评,一味轻描淡写,不着边际。这评语,气得邓坚投笔而起,从此不敢妄想。这是闲话,撇过不提。单表王散客自从一池走后,每天又空出一个钟头讲《石头记》时间来,格外觉得空闲无事,不免在外征逐。一天晚上,马空冀来访,同往新利查吃大菜。又请了两位客,一位沈衣云,一位古禹公。席间又叫了爱琴、琴第两个局。琴第来得很晏,到新利查,各人已吃罢大菜。空冀问琴第哪里转过来?琴第道:“此刻在白克路朱公馆来,所以累你等够了。”空冀道:“你不来我们要到你房间里找你了。”琴第道:“很好,我们一同走罢,认认我们小房间,那是再好没有。”空冀道:“你房间里可有花头?”琴第说:“房间空着没有花头。”空冀道:“那么你先走,我们一定来。”
琴第当真先走。空冀等会过帐,也就下楼径到汕头路,走进琴第房间,一问六小姐还没有到,小房间门帘下着。空冀等便在大房间里坐下,自有娘姨大姐,送茶敬烟招呼着。一回儿,琴第回来。空冀道:“六小姐,你又转了哪里一个堂唱?”琴第道:“便在新利查下面八号里,坐了坐。”说着便引众人小房间里坐。大姐阿珠道:“小房间里有客人。”琴第问是谁呀?阿珠道:“那个有胡子的言大少。”琴第道:“哦,言大少在里面么?”说着走进房去。空冀听说言大少,猜到是言复生,也跟着琴第走到门口,在门缝子里一张,只见言复生站在面汤台前,对着镜子修胡子。琴第一见,连忙把复生手里一柄保安刀夺下,塞到梳装台屉子去。复生道:“怎么!怎么!我只修得半爿胡子咧。”琴第羞红着脸,对复生瞅了一眼道:“这东西可是你用的么?”复生想了一想,不禁喊声哎哟,你怎不早些回来,对我说个明白咧。话犹示了,闯进一个人来。复生见是马空冀,便道:“老马,你哪里来?”空冀道:“我特来参观你修胡子呀!”复生羞红着脸,说不出话来。空冀一阵狂笑道:“六小姐,你那柄保安刀,原来和言大少合用的。”琴第更羞得钻到床当中去,格格格笑个不休。这时外边又走进三位朋友来,问甚么保安刀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