吵得北斗归南,后来彩云恨气,跟人到广东,不料死在路上。衣云道:“这一番书我已完全知道,不必再提,现在不知可有好货?”二宝道:“好货真多,看在我眼里,肥也好,瘦也好,长也好,矮也好,不知你们合意不合意?”衣云道:“你叫来再说。”二宝道:“现在坐庄的没有,统要外边去叫来,不知你们喜欢哪一派?”衣云问凤梧道:“你喜欢甚么样子?学生派呢?闺秀派?还是倡妓派?”凤梧道:“我一无目的,随你们拣好叫来便是。”二宝道:“那么我替你们叫两个清水货,人家人来。”衣云道:“很好,你只管叫来。”二宝下楼吩咐娘姨叫去,不一回来了个身段苗条,脸儿瘦削的姑娘,低着头,只不做声。衣云道:“这里坐呢。”那姑娘只管站着。娘姨走来问道:“这位好吗?”衣云道:“好不好还没细看,你叫她坐坐再说。”娘姨便拉那姑娘,坐下衣云一傍。衣云和凤梧两双眼睛钉了一下,说功架还不差,可惜太瘦削,少丰韵,未免楚楚可怜,姑且叫娘姨留下。又命再叫一位出色当行的来。娘姨答应自去,衣云问那姑娘叫甚么名字?那人道:“我叫爱媛。”又问她住甚么地方?她说:“住九亩地。”衣云拉住她手,和她腻了一阵。房门外又来一人,一张瓜子脸,在房门口透了透,便想缩出去,给凤梧一眼瞧见,迎了上去,叫道:“咦,你不是从前民和里谢绮娟老七吗?怎会也到这里来呢?”老七绯红了脸,低头不语。凤梧老实不客气,将她一把拉了进房,按她坐下一并。娘姨问那人好吗?凤梧道:“好极好极,你把我五年前的老朋友都找到了,哪有不好之理。”娘姨笑了笑,走开去。衣云问凤梧当真老朋友么?”凤梧说:“谁哄你,五年前她在民和里叫谢绮娟,我叫了她一节工夫堂唱,很要好的。”衣云道:“那么此行不虚,真所谓他乡遇故知。”凤梧道:“倒不是啊,几年以来,踏破铁鞋无觅处,今宵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”老七听说,只不做声。衣云又问凤梧,从前发生过关系吗?凤梧摇摇头道:“不瞒你说,从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未曾一亲芳泽,今宵在这里相逢,却也意想不到。”衣云道:“照你说法,今天一面,不容易得,那么你尽管真个销魂,尽此一宵未了之缘吧。”凤梧没有答应,老七猜到有八分留意,心花怒放着,和凤梧旧事重提,滔滔不息的讲谈,凤梧问她怎会弄到走这个门口,老七摇摇头道:“一言难尽,总之年轻时候,不懂什么,吃小白脸的亏,不知不觉,弄到这步田地。”凤梧奇怪着,问问她怎么吃小白脸的亏,不妨讲我听听。老七道:“说来心痛。当初和小白脸心热的时候,只讲甚么爱情,甚么义气,全不顾着金钱,一到爱情失了爱,义气也就没了义,只剩气,说不定半世要受金钱的压迫,这也叫自作自受,不能怨恨别人的。当初我在马上,要讨我回去的,也不知有多少,我不是嫌着老,便是说没有爱情。后来有个汽车行小开叫金老二,天天来做花头,和我亲热要好。这当儿他差不多肯割下头颅来给我做溺器,我的一颗心,也就给他收买了去。要好到不满一年,我便无身价无条件嫁了他。那知他只想我的首饰存款,我二三千银子东西到了他铁箱里去,他就此换了一副面目对我,气得我一场大病,他把我送进医院,趁我病重的时候,把家里一切东西拍卖干净,卷了现款,不知去向。你想讲爱情,讲义气的结果,原来这样。人家只说妓女卷逃,妓女浴,现在翻了个身,怕天下世界少听见的吧。”凤梧道:“确有这种事么?真岂有此理。”那时衣云叫的爱媛,叹口气道:“这种情形,上海真多真多。便是我也害在小白脸手里。”衣云笑道:“你们都是过来人,今儿讲讲各人的身世,倒也有趣。”凤梧道:“你别打断她话头,让她讲下。”
爱媛喝了口茶,慢慢讲道:“我从未踏进堂子门,当初在嘉定家里,爷娘死掉,剩我们姊妹两人。妹妹年纪还小,我也不过十六岁,不知不觉,被隔壁一位十八岁的少年诱惑了,领到我上海,住了一个多月。我心里热得不得了,好像一天不见他,便不得过去。当时硬硬手段,把妹妹送到外婆家去,自己卷了细软东西,重到上海,和那少年同居一年多。吃完用完,那少年见我没有开销,便溜回嘉定。可怜我拆了这个烂污,不能再回家里,那时亏得有个二房东,把我介绍给一位广东老做偏房,那广东老性子很好,体贴我到十分,他做土生意的,手里很有一两万财钞,家里又不在上海,一切由我当权,那是再好没有的了。谁知不到二年,广东老死掉,我替他成殓之后,手中还剩七八千现款,假使省吃省用,也很可以过活的了。不知怎样,我又心活起来,姘识了一个新剧家,耗去一半,连忙觉悟,重新姘一个中学堂里的学生,那学生不比新剧家,天天和我讲爱情,讲恋爱,信誓旦旦,生死不渝,我也一心一想的对他,哪知不到一年,他娶了亲,不再来望我一望了。那时我心里火发,一阵挥霍,把所有积蓄,全数用完。用完了钱,没有法想,便做这行生意。现在看穿一切,天下最靠不住的,便是男子口里说的甚么爱情恋爱,他们叫你爱人,叫你心肝,都不是叫你本身,是叫你的银子钞票。你有银子钞票,就够得上做他爱人,做他心肝。用完了银子钞票,你倒转去叫他,他也要趁高兴才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