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地方?此刻半夜已过,还能干甚么事?”凤梧半吞半吐道:“找一位朋友,做医生的。”衣云更加疑惑道:“此刻决非访友时间,你找他究竟有什么要事?”
凤梧给衣云逼急了,边说边走,讪讪的道:“实不相瞒,我到白克路找朱芙镜医生打针去。”衣云一怔道:“甚么?”凤梧又说,打针,衣云笑道:“你打甚么针呢?”凤梧愣了一愣道:“打打打六零六。”衣云诧怪着道:“你好好一个身体,怎么半夜三更要打起六零六来呢?不是笑话吗?”凤梧站定了脚步,咽口唾沫,郑重其词,告诉衣云道:“老哥,不瞒你说,我的胆子,再小没有。刚才本来已在香梦之中,忽的摸到老七身上,遍体都是累累疮疤,哪里还敢亲她芳泽。想了半天想出主义来,梅毒和六零六对头,待我先往医生那里,预打两针六零六,然后亲近她,她便是有梅毒,也不致侵入我皮肤里来。即使毒菌侵了进来,我有六零六药计抵住他,不是万无一失的事吗,你道我这个主义通不通,这也叫未雨绸缪,先发制人。”衣云听说,笑不可仰,心想天下自有这般一厢情愿的人,笑定了,对凤梧说:“你别发呆吧,你那里传来这个方法。有了这样子取巧方法,梅毒要断种了。无论如何,没有预打六零六的道理。老哥,你快快去睡吧。要打针明天打不迟。一夜工夫,便是有梅毒传染,也决不会发作,你放心好了。”凤梧还迟疑不决,蹙着双眉道:“你说不能预打,那么今夜怎禁得她疮痍满目呢?”衣云笑道:“你怕她疮痍,何妨不要举动,作长夜谈。”凤梧无精打采,冷冷的回声也好,那么明天再见,你明天早些来探我。
衣云道:“理会得。”凤梧返身挨步回去。衣云一路走一路暗笑他,怎么凤梧只会做文章,不懂这些常识呢?这种预打六零六的笑话,堪入笑林广记,不知他怎会想出这个法子来,不能不算他聪明绝顶了。
当下边想边走,回到定一里,敲门进内。一宿无话,第二日清晨,衣云还没起身,霍地有个男佣人送张条子到衣云家里,衣云披衣起身,一看是凤梧写的,催衣云速去,随带番佛十尊。衣云回说即来,佣人自去复命。衣云心想,这位先生,不知又闹出甚么笑话,这样急于星火的催着我去。当下吃过点心,匆匆忙忙赶到云霞路一百十四号,上得楼来,见凤梧正在洗脸,老七还恋着香衾,没有起身。衣云坐在沙发里,问凤梧昨宵接触没有?凤梧笑了笑道:“冒险冒险。”一回儿凤梧同衣云走下楼来,雇车到半斋吃点心。衣云道:“点心我已吃过。”凤梧道:“那么你陪我谈谈。”衣云问凤梧一宵所耗若干?凤梧道:“算不得六零六没有打,耗费比打六零六还大。”衣云道:“十块钱正数我早替你讲明,怎么又添外费出来呢?”凤梧道:“你有所不知,当时我别了你回去,老七还没有睡,同我走出一百十四号,上番菜馆吃点心,耗去三四元。又买一厅茄力克香烟,一块钱。又替她买了些零碎东西,四五块钱,身边拾八块钱,只剩七元,付正数已不够,只有催你速解讨伐费来解围。”衣云笑道:“她难得碰着你位阔客,这地方请吃点心,只消一碗馄饨,外加两个鸡蛋,已算十分讨好。便是香烟,也只消大英牌小囡牌敬敬她。至于零碎东西,决没有送她的必要。假使人人像你这样讨好她,她家里早开了百货公司。”
凤梧笑道:“照你说,我做了瘟生不成?”衣云道:“瘟虽不瘟,当你好户头。好在你本来松江人,俗语说'松江棺材好户头',足下昨宵,简实做了一度棺材。”凤梧笑道:“我实在不懂这里规矩。昨宵还拿对待长三倌人的手面去对待她咧。”衣云道:“这叫阔之不当,我虽没有身当其境,见识比你广了。”
说着堂倌送上两碗蹄子面,衣云只吃了一半,凤梧吃下碗半,会过钞,走下楼来。凤梧道:“此刻朱芙镜医生那里,非去不可。我想先请芙镜验一验血液,有毒没毒,当然立辨。倘已传染,便叫他打下两针,以防后患。”衣云听说,又笑作一团。笑定了说:“老哥,明哲保身,未免太小心罢。那么我们晚上再会。”说着,分道自去。衣云径往后马路正义钱庄办事。下午又往环球书局编辑。垂晚言复生来访,同往一苹香找凤梧,叙谈片刻。复生托凤梧代做一篇四十初度辞寿文,因急于需用,要求凤梧对客挥毫,当把五十元给凤梧润笔。凤梧精神焕发,吩咐西崽端过一只都盛盘来,咬着一枝枯笔,便在征花小柬反面一挥而就,当给了复生。复生邀凤梧到大观楼吃大菜。席上凤梧代请了一位同乡柳一佛来,一佛精神矍铄,依然笑口常开,衣云问道:“老伯,好久未见,不知常在上海不?”一佛道:“常住在大庆里一百念号。”衣云道:“怕不常出门游逛,所以很少见面。”一佛道:“难得新世界喝喝茶,别地方少到。”衣云道:“自从幼凤死后,我松江没有来过,一向少亲近,现在老伯住在上海,当该时常来候候老伯起居,伴伴老伯寂寞。”一佛道:“很欢迎,我寓里陈设布置,也还整洁,你尽管常来谈谈。”说着西崽送上菜来,各人吃菜。吃罢一道菜,复生发起叫堂唱。凤梧反对道:“今天还有紧要事,请你免了罢。”复生才始不叫。吃罢大菜,衣云同一佛、凤梧先走,凤梧低声对衣云说:“芙镜医生那里早上去过,虽没有验血,据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