统没带草纸。你摈着我先走,我摈着你先走。大家死要面子,谁也不肯坍台给谁看。只管鼻子里唱着哼哼调,此唱彼和,不绝如缕。可是下面只挂着一笈长生果,并不见有别的东西吊下。两人暗暗好笑,又摈了一回,救星到了,外边伸进个甲鱼头似的,对里面望了一望,黑里,好像坑架上没有人,急急忙忙褪下裤子,露出雪白一个肥臀,双手掇着,慢慢地退缩走到坑架上来。那时未央生身当其冲,吓得怪叫起来道:“喂,朋友使不得,坑上有我呢。”那人听得怪叫,吓得屁股颠了三颠,忙把两条大腿夹一夹紧,肚子挺一挺直,向前几步,别转身来,又对坑架上望了望道:“对不起,快一点。”未央生默然。原来那人也是个冒失鬼,刚在赌窟里出来,近视眼外加一夜未眠,所以眼花撩乱,望不清楚。当下只好蹲在傍边候缺。未央生心想,上海地方,租赁房屋,有个规矩,便是挖费,往往急于找间店面,非拿出二三千银子不成,越是心急,挖费越大。现在他屙在屁眼里,大有争不及待之势,我何妨乘人之急,要他一笔挖费呢。忖定了,开言道:“朋友,你要我让你吗?你快拿挖费来。”那人怔了怔道:“什么叫做挖费呀?”未央生慢吞吞道:“你枉为上海跑跑,难道挖费都不懂吗?便是我给你优先权的酬劳。”那人笑道:“岂有此理,一个坑架子,先占据了,便要什么挖费,亏你说得出。”未央生道:“你不出挖费,随你等到几时,我只不让你,你奈何我。”
那人只管摇头不依,外面又来了三四个人。未央生道:“好了,你不出挖费,我让给他人了。”那人发急道:“你要多少挖费呢?”未央生道:“一张草纸,一根大英牌。”那人笑道:“哦,你原来没有草纸,站不起身来,还要闹什么挖费不挖费,爽爽快快,要我送你一张草纸,是不是?”未央生道:“说穿了就难为情,我和你陌陌生生,怎好向你讨一张草纸,只有这样摈着要你挖费,那时候你给了我,就算我应享的权利,不算白拿你。天下万样事情都如此的,你快给我吧。”那人笑了笑道:“否则我就不给你,因为我自己急不及待,好在停回也好摈着要人挖费的。”说着看看手里,只有一张草纸,给了他,又恐自己受累,忖了忖道:“我把身边包钞票的一张桑皮纸给他吧。”说着,伸手袋里,抽出一张破桑皮纸来给未央生道:“挖费拿去,大英牌不依你了。”未央生道:“大英牌是附带条件,说说罢了。”正说时,心里突的一跳,慌忙形式上揩了揩便走,奔出虹庙弄,跳上黄包车,伸只指头,向西一指,飞也似的奔去。这一奔,直奔到西门,奔得黄包车夫喘息如牛。未央生跳下车来,给他两毛小洋,车夫再要争时,一转眼已不见未央生,大呼触霉头。
过得几天,未央生平日束布围裙的,一旦换起哗叽长衫来。平日上粥店的,一旦上起豫泰丰来。平日没朋友的,一旦有了两个朋友陪着。大家以为奇怪,就有人问他道:“小未,你那儿去捞着的锡箔灰呀?”未央生嘻着嘴,舌子在嘴唇上一舐一舐道:“没有没有。”其实未央生那天在坑架上得着一笔横财,那笔横财,可也不小,总数一万块钱,不过那天只有收到五十块,其中怎么个讲究呢?且听在下说个详细。那天这个冒失鬼不知怎样一不小心,在袋子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的美丰小钞票,夹在桑皮纸里,没有觉得,露在未央生眼里,当他五元钞票,心里已是荡个不休,急急奔出坑棚,又怕那人赶上,奔到西门,当在小弄堂口,细细一看,仍没看出五十字样,因为未央生从未听得人说有五十元一张的钞票,他只当他五元,忖着五块钱,那是要做一个月工,我在坑架上大便,只蹲得两个多钟头便到手这笔钱,那真正是"非常大便",喜出非常。
当下未央生一边想一边走,走到一家小烟纸店里,把张钞票授上,说买一匣大英牌,馀多找现洋角子。那店伙拿在手里,看了看,回说没有找。未央生呆了呆,心想这们神气活现一爿店,难道四五块现洋都不该,咳!中国地界开店人个个是穷鬼。一路想又走到较大一家烟纸店一间,仍旧回说没有。未央生顿时疑惑一张钞票是假的,一脚奔到大马路西施公司,狠命卖了两双洋袜,一件汗衫,一副脚带,一总一块八角钱,当把钞票授给店员,店员一见身怀五十块钞票的主顾,顿时换了一副笑容道:“你等一等,待我到帐房找去。”未央生靠在柜子上守着,一回儿,店员捧了一叠钞票来,一张张数给未央生,未央生两爿脸呆得像城隍奶奶,心里别别别跳荡。只问一声甚么!店员道:“我找你四十七元二角,一些儿不差。”未央生当那店员一定有神经病,错给我许多钱,我不拿他等待何时,只消脸子别给他认出什么花纹来,当下别转脸,伸上一只索索抖的手,摸了一叠钞票便跑,又是连奔带跳的奔出西施公司径到环球书局书栈房里,仰着头颈喘息了一回,伸只指儿蘸唾沫,把钞票一张张点数。又开了盏电灯。在电灯光下照过无讹,整整四十七元,另外小洋两角,铜元十枚,只忘掉一包东西没拿,不觉叹口气道:“罢了。”当把钞票一分作两,塞在两只袜子管里,用扎书的麻线,牢牢缚着。过得几天,肌肉上弹力性发作,挥霍起来,用掉大半。原来小人暴富,肌肉上都要起一个个弹簧,凭你把钞票一张张缚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