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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-人海潮--网蛛生-第32页

。想想不觉越想越气闷,也不高兴再看下去,仍放在屉内,走进里面,问婶母取个钥匙去睡觉。
过了两天,衣云又想起湘林,晚上到陆宅问问病好没有,碰见湘林的妈,说好了多日,同老太太到福熙镇姑夫家去了,要耽搁几天回来咧。衣云走出,叹口气,心想又扑个空,总算没缘。又想湘林姑夫,便是钱福爷,好久没去望过玉吾,何不到福熙镇去走一趟,任便瞧瞧湘林,也算一事两勾当。那晚回来之后,打定主意,明天便去。到得明天,不料叔父起床一连六七日,吵着租米的事。衣云不能脱身。
那日已是十二月初上,晚间下了一片大雪,四野堆着像银山玉海。衣云这天一心想到福熙镇,只恨天不做美,非船不行。早上湖滨踱踱,见岸头一堆白雪,在水中摇摇荡荡,不觉纳罕,走近一瞧,原来湖上停三四艘江北船,船棚上满铺着雪,船头有人劈柴,那艘船便摇荡不定起来。衣云望见舱里,有个一两岁小孩子,坐在一条破棉絮中,上身只穿件单衫,露出雪白两段小臂,毫不觉冷,一手捏只筷,筷顶扦个米粉团子,一口一口咬嚼。劈柴的大概是他娘,也不去瞧他一眼。衣云望望,便一直走过去,见另一圈棚小船,停在石岸边,一个江北男子,只穿条单裤,精赤着上身半爿身子,一只手臂,伸在水中,摸石岸缝里的鱼,好久好久,摸出一尾土婆鱼来。这土婆鱼巨口细鳞,好像松江之鲈,乡人又叫他荡鲤鱼。那人摸了一会,觉手臂冻得僵麻,渐失知觉,便伸到后艄煮的一锅热水内烫烫,重复伸到水中摸鱼。衣云走过沿湖,到一处种田人家门口闲逛,望望茅屋上的雪,厚厚一层,压得屋子歪斜,足有三四寸,接壤那垛壁上,露出一条缝子,上阔下狭,住居的人,一些不怕。有个老媪,依旧捧着火钵,陪一小孩檐下曝日。小孩手中握一炳风干蕃麦,把小手一粒一粒剥给老媪,放在火钵内爆,只听泊的一声,爆裂开来,雪白耀眼,像一朵木棉,小孩大喜,抢了塞进小嘴内,的一声,又烫得哭了出来,老媪连忙心肝宝贝叫他。那时另一小儿走来,约七八岁,执根长竿,把茅檐下冰箸,敲下五六条来,先把一条送进口中,觉得奇冷,便把其余五条,一起塞进火钵内,嗤!嗤!几声,顿时烟消火灭,老媪忙来拉他,他一溜烟逃了。衣云见着可笑,慢慢踱回家去,进书房喝了粥,叔父吩咐,代他到秦家庄去一趟,催秦催头讨租米,当把一张细单给衣云,又道:“你叫他逐家去关照,尽十天内来还清。年底将到,再要延挨,便托公差开追,到那时莫说我无情。”衣云奉命,喊阿福备船,一路向秦家庄去。衣云坐在舱内独自出神,心想前天出门下雪,今天又逢冰天雪地,前天无意中碰见湘林在渔塘岸边,只因叔父在船,仅见一双脚,今天独自在船,大可饱看一会,可是不能再见湘林,现在福熙镇,大概还没归来,怎会凑巧相见呢?想到此,正经过鱼塘岸傍,衣云伸首窗外,呆望一会。又想前天倘这样的和他隔水清谈,何等情致缠绵,亲切有味。可惜此境此情,轻轻错过,无端回忆,不禁怅触,衣云想象到此,爽然若失。
衣云一路痴想,将到秦庄市稍,远望着一所巨厦,可是屋顶上有十来个小工蹲着扫雪。衣云纳罕,暗想这家主人,倒胆小透了,难道怕雪压坍这样根牢固实的屋子么?不免问问摇船的阿福道:“阿福,你瞧这边屋顶上,不是有十来个人蹲着扫雪吗,屋顶上的雪,不知扫他则甚?这家主人,你认得是谁呀?那住宅不小啊。”阿福道:“少爷你不认识么?这住宅便是薛百万的呀。前清时候,那家有百万家私,良田不下三四千亩,只为主人黑心不过,算盘太精,收租太凶,只管欺瞒种田人,种田人性命,他当个蚂蚁也弗如。冬天收租,公差捉到佃户,私刑拷打,真不算数,他把个人合在两只栳栳里,用麻绳缚住,在雪地里抛东抛西,抛了一回,放出来,喷口水在面上,待他悠悠醒来,然后再抛,这样抛法凭你是个铜筋铁骨的汉子,抛上三回,筋酥骨软,一个人像肉团子一样,你想惨弗惨。他主人呢,站在月楼上面,身穿狐裘,手捧暖炉,哄着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瞧看,取个名字叫‘狮子滚绣球’。倘使那佃户吃不消死了,苦主家属在旁哭吵,那主人的小儿,抓几把银洋撒下楼去,那苦主见人已死掉,告状没钱,只好抢着地下几块雪白的东西,自去成殓了。可是不满百年,败这到样,主人死了,没有子息,嗣两个侄子,抢着卖田,到光复那年,只剩这所破大宅子,卖也没有人请教。现在听说那所住宅的主人,前天夜里缢死在宅内。他老婆没钱殓,把所住宅卖给江北人,讲定三百千文,拆屋剩地。只因江北人付不出定洋,他要把砖瓦木料卸下卖出付钱,那边呢,人死在板门上,等着此款入殓。双方依旧摈僵,又搁了一天,经人调停道:好在天冷,把死尸搬到祠堂里搁着,尽五天内赶快卸下屋顶砖瓦,先卖掉付三十千文作殓葬之用。当下照此办法,今天大概还搁着死尸,等江北人拆屋瓦呢。”衣云听得,频频叹息道:“怪不得十来个人拚命扫雪,天下真有这样果报神速的事啊。”阿福又道:“这所宅子可也不小,统共七开间五进,四只大厅,听说从前造他,化两万多银子,现在卖几个钱,只抵得从前木匠吸的烟酒费。”衣云道:“为什么卖得这样贱法?”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