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甚么话说。你瞧天色已黑暗,我怎放心得下,让你独自回去,你安安逸逸住在这里,明天一早,我送你到府。那时我心想,事到其间,再也没法,索性和她打诨道:不对啊,你有亲丈夫哩,那天我亲听你娇娇滴滴叫的,今晚怎好陪你睡觉呢?他噗哧一笑道:我们吃下这行饭,也叫没法呀。那天这个小大块头,两只眼睛,放出凶光来,我见了他吓也吓煞快,谁愿他当亲丈夫!那句亲丈夫的话,简实叫的是钱,瞧钱面上不免叫一声,叫得清脆婉转一些,好让他伸进袋里的那只贵手,多摸出几个钱来,摸得格外爽快一些。换句话说,我心里真爱他,真愿他当亲丈夫的,却在心坎里叫他,凭他坐在旁边,也听不出我心坎里甜甜蜜蜜的话。你想我要把心坎里的话,用个法子,说得他心坎里也觉得,何等烦难啊!她说到这里,对吾回眸一笑。那时候我也难免有些不自持了。我又问她道:你叫人亲丈夫既是假的,只不懂你的泪珠儿,从那里吊出来,有如许之多?并且有怎样魔力,怎能够呼风唤雨般,呼唤得灵,那真不容易啊。她道:别人也有用生姜末擦在眼角,硬弄出来的,但是我却用不着做假,我一颗心,小虽小,好似通着汪洋大海,满贮千万顷的眼泪,永生世也用他不完。只要闭目一想,鼻子里酸溜溜便好似拔去了心窃上个塞子,眼泪一股足气直涌上来。一顶生意,用十滴八滴,只有嫌多。我道:照你说他人是人工的假泪,你倒是天然的真泪,瞧你不出,是个伤心人,那么请你讲一番哀史我听听罢。她摇摇头道:哀史那是我想也不敢想,莫说经意讲。讲完我的哀史,这艘船里的眼泪,怕要同南溟河一样平,船也要沉掉咧。我道:你胡说,既不肯讲,只要你当场试验,不旋人工,流出几滴天然眼泪来,我便信你的话。她道:“呸,你要我哭则甚?随便那天都肯试验,独有今天不愿试验。随便那天试验总灵,独有今天不灵。说着格格格笑将起来。我道:你不试验也罢,索性笑起来了。她道:笑得长久,也会出眼泪的,难道你不算他天然的吗?我道:不算不算,这是伤心反面开心的眼泪。一个人不论男女,只要心一开,不但两只眼里会得出泪,便是一只眼里也会出泪,一个鼻子也会出泪。这样的眼泪好算数吗?她瞅了我一眼道:你真不是个好人,给我看穿了,可是有句俗语叫做‘板板六十四,碰碰……”我忙接嘴道:你说我‘碰碰……’我今晚难难你‘偏不……’她又瞅了一眼道:你别胡缠,我好好和你讲眼泪你把冬瓜缠到茄棵里去。我道:你讲你讲,不再缠你。她叹口气道:唉!我不必思前想后,只要现身说法。你想我飘飘零零,孤孤凄凄一个女子,每天冲风冒雪,东奔西逛,三餐茶饭,不知在谁人袋里,要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去换来,再一想,穿的喝的用的,无非自己的眼泪鼻涕,你想怎不伤悲!……我道:照你说,幸亏没喝你茶,否则要心出来。她又道:有时还碰到个油嘴少年,拼命寻人开心。她嘻嘻哈哈笑得起劲,我心中越想越难过,抽抽咽咽哭得起劲,他等我哭罢一场,还不算数,要逼我笑一笑才肯给钱。可怜我这一笑,比哭难到十万倍。只因钱在他手里,你不笑一笑,便白哭一场,免不得装腔做势干笑一声,接过钱,含着两包眼泪便走。这两包眼泪,又是白白挥掉的啊!我听她说到这里,眼腔子里真要滚出泪珠来,忙道:算了算了,试验真灵,我也给你试验出来,哎哟亲妻呀!好妻呀!奈为啥又要哭哉啊?她噗哧一笑,我拉了她的手道:先要问你这一笑干笑呢湿笑,此刻我没有逼你笑,别害你白糟蹋两包眼泪,你的泪便是钱,靠着过活的。我不揩你油,只是你不该监着和尚骂贼秃,那天取笑你,我也在其内啊。她道:喔唷,你是我知心的人呀,你还要动气吗?我说的句句是戏房里的话,不是知心着意的人,谁肯对他讲。我晓和你不动气才说的啊。我只好一笑,当下问她的身世,她只管缠开,结果她道:“我们俩今晚在这里逍遥快乐,明天你东我西,飞鸟各投林,碰巧路上遇见,也不过点点头,和陌生人没有甚么两样。你也不必寻根究蒂来问我踪迹,我可不便告你详细的。我听她说得如怨如慕,又调笑她道:那么你一天生意做下,眼睛也哭得酸了,辰光不早,劝你休息休息,快点‘大眼开小眼闭’吧。她道:什么话?我道:是句老话呀。她笑着来拧我嘴,我道:莫吵,和你再腻谈一阵睡罢。”衣云插嘴道:“不行不行,你不能把腻谈一阵四字代表一切的啊。”玉吾道:“你体会那个腻字,便可想而知,明人不必细说。”衣云道:“不知你怎样腻法?非要你尽情宣布,腻一腻不成。”玉吾道:“我有什么关子卖,身历其境,便是柳下惠的哥子柳上惠,也难坐怀不乱,不免干下一件不该干的事情。”衣云道:“我代你说了罢,你替她大调水碗,她给你大捉牙虫,那只牙还是海和尚给人瞧过的,佛牙之牙,也好说海和尚传给你玉和尚的衣钵。”玉吾道:“你莫取笑吧,谁知好梦方圆,虎狼已至。天才亮,那活动阳台,大活动起来。我瞧瞧姑娘,香梦迷离。船头上觉得有人撑船,扯开水窗望望,已撑到那边南溟庄口,沿塘岸,那时心想吵起来,在河里有性命之虑,索性假寐待变。停会见已撑到那边一座观音庵岸傍,我心想还没出塘,见他慢慢把艘船傍在岸头,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