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话不差,古人说的‘君子劳心,小人劳力’,一个人劳力去营事业,总也不能高居人上,如非种田佣工,做苦力,还成甚么事业吗?”那时两人的话,给湘林岔开,却也说不下去。衣云问湘林道:“你家园子里的梅花,开也没有?”湘林道:“腊梅早已开放,红绿梅尚没着花。”当引两人从廊内一直走进园子,地积虽不甚大,却很清幽,沿阶披拂着苍翠茸茸的书带草。一条石子小径,直达茅亭中。两傍草地中央,小冬青排作圈形,中立五六尺高湖石各一块,状类罗汉。三人走进亭中,见安排着青石棋台一张,花磁鼓凳四只,又S藤椅两张。亭后梅花一行,红绿相杂。亭角腊梅两株,开得疏疏落落。其他碧桃五六株,绿蕊初透,仿佛新茶。木笔荆之类,很觉欣欣向荣,春色盎然满园。三人游览一周,坐下亭中。玉吾道:“我家的腊梅,早已谢尽,此间倒还一片黄金似的。大概这园子里阳光薄弱,花开来得迟暮。”湘林道:“吾家爹爹、弟弟,统不在家,无人去欣赏他,他就有气无力,不上劲开放了。”衣云道:“花木逢时便放,他管得甚么!”湘林道:“花木最有灵性,你去培植培植他,欣赏欣赏他,他放出花来,格外精神饱满,红紫鲜妍。你丢在他阴山背后,不去睬他,他也就懒洋洋地委靡不振了。”玉吾笑道:“表妹的话,确切不移,这倒很有所发明。古书上说的‘士为知己者死,女为悦己者容’,充而及于草木鸟兽,何独不然。”湘林听得,微微有些面红耳热。衣云却又不肯赞同此说,辩驳道:“他的开放,是他一种自然作用,不因人类要去欣赏他,才开放的,那么何关于园主的亲昵和冷淡呢?”玉吾道:“荒谬荒谬。园主不去培植那棵树,他难道肯开花给你瞧吗?”衣云道:“你说我荒谬,你自己真是荒谬下加一个绝伦哩。你难道连空谷幽兰都忘掉吗?试问人迹不到之处,谁去培植他,他却一阵阵的芳芬馥郁。越是你当他珍宝般移植进盆里,供奉到案头,他倒不开放了。所以草木也像人类,品格高下不同,幽娴贞静的,决不肯迎人色笑。那些迎人色笑的,无非庸脂俗粉。”玉吾听得,自知理曲,只管强辩道:“照你说,这株梅花,也算不得清品么?”衣云道:“这株梅花,开放独迟,正似卧雪袁安,不随流俗处。”玉吾笑道:“你不脱酸丁气,你欢喜这株梅花,我作主把他嫁给你罢。好在古时候有个诗痴的榜样,那位和靖先生,早和他结婚过,现在他已是个老寡妇,蒙你眷顾,娶回去,只要不嫌他癞癞头阿姐,晏起懒惰便好。”说得湘林哈哈大笑。衣云道:“这株腊梅花,你当他老寡妇,我可不赞成,因为他出土以来,从没结过子,确是个处女咧。”玉吾道:“他嫁了你,随你当他甚么罢。”衣云又走到树下望了望道:“只是有花无叶,光秃秃像个女和尚。”湘林道:“女和尚不是尼姑吗?”玉吾只觉搭讪不下。衣云道:“我不敢说尼姑呀,你道女和尚便是尼姑,那倒很不雅听,索性仍照玉兄的称呼,叫他癞癞头阿姐罢,横竖一样没头发,相差不远。”这时玉吾再也不敢接嘴,缠开道:“表妹,今晚我可不能勾留,昨天出门,没有交代,怕家里要找寻,请你吩咐,不必备夜饭,遣家人摇只船,送我回去吧。衣云兄,闲着无事,一同到舍间,住几天也不妨。”湘林道:“新年岁首,怎好不吃夜饭便回府呢。我去吩咐早些开饭便是。”说着独自走出园子去。
玉吾埋怨衣云道:“你张嘴,也沾染了璧如一点油腻,只管和尚尼姑,没遮拦的说去,你道她不知,她前住我家半个多月,适逢慧静不识相,差李佛婆送张条子来约我,给她瞥见,笑问我道:“这名字倒很像个尼姑。我心中一怔,假撇清几句,他将信将疑,现在吃你旧观念重提,我一块牌子,咣啷一声,打个粉碎。”衣云道:“你块搭浆牌子,本来不打自破。前天我块金字老牌,也险些送在你手里。承你的情,紫竹庵招我盛宴,我叨陪过几次末座,不想前天伴婶母去烧香,双慧像一对石狮子般,对我傻笑起来。亏我道行来得深,没有当场现原形,退到船上,她们俩还一路恭送如仪。对我努努嘴,挤挤目,猜她意思,无非托我带个口信给你,叫你佛前常去插插香。可是我这个哑吧翻译,很不易发。当下也对她点点头,披披嘴,仿佛对她说,立刻去替你送信。那天专诚拜谒,适奉公出,只好作洪乔之误。今天这个芳信带到了,你总要去布施布施,兴些法雨祥云起来,不枉她一番殷殷嘱托。”玉吾道:“自从去冬一聚,简实没去过。”衣云道:“你现在祝了发,更好认她同行。倘一时抱佛脚起来,只要穿他一身长领衣服,谁不叫你声玉师太。”玉吾道:“我倒有些怕见佛面咧。”正说着,湘林又来,三人重行清谈一阵,老妈子来喊吃夜饭。衣云要辞去,玉吾、湘林怎肯放他,一同到花厅上吃罢夜饭,衣云道:“你要我同行,我非回覆声叔父不成。”玉吾道:“那么你快去告禀过,便好开船。”衣云走回家去,这里玉吾又和湘林谈谈舅舅,上海可要回来?湘林道:“爹爹今年八月里寿辰,总要回来的。去年他写信唤我去,我听人传说,甚么云南独立,上海也不大太平,因此不愿意去。”玉吾道:“租界上总平安的。今年我说不定也要去逛逛,或者等舅舅回来后,一同上去,预备逛他半个月。”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