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好算取销了。只是取销之后,我这个沈字,加到谁人头上去,倒是个问题,请你妹妹发放吧。”此时湘林羞红着粉腮,再也接不下去。停了一会,湘林另外发问道:“我问你件事情,前天你说甚么‘尼姑不敢说,只好叫他女和尚’,那时玉吾好似面上红红的,插口不下,这话里,有甚么因由,你说给我听听。”衣云摇头道:“那是我无心说的,并没用意。”湘林道:“你又替他包瞒了,你认识慧静吗?”衣云摇头道:“不熟悉。”湘林只管披着嘴,衣云岔开他的话道:“你听那燕子正在说甚么话?”湘林道:“那要请公冶长去翻译。”说时听得檐下一对燕子,当真叽叽咕咕像谈话般,越谈越起劲,湘林会意道:“他正在把圣贤的话教训你,他道‘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’,你道对吗?你说话藏头露尾,给他觑破隐情,特地把个‘诚’字教训你,你该懂得。”衣云禁不住笑道:“算你是公冶长的妹子,公冶扁。只是话虽说得像,我却实在‘不知为不知’,燕子或者‘知之’,你直截爽快去问燕子吧!”正说时,忽听檐下一阵啾啾啁啁,
湘林对着只管发怔。正是:
怕见帘栊春燕子,撩人情绪是成双。
不知檐下甚么东西叫?湘林为甚发怔?欲知详细情形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八回 泣残红泪肠断西泠敲碎碧簪魂销南浦
话说衣云正和湘林清谈,忽闻檐下一阵啾啾啁啁,究竟甚么叫?做书人编不来谎,记得第六回书结尾“侧门内一片狂喧”,第七回书开场,勉强跳出一头狮子狗,但算聊以塞责。现在说的檐下啾啁之声,莫说跳不出狮子狗,便跳出一只黄鼠狼来,也不会啾啾啁啁的叫。那也是做书人小弄狡狯,一回结束,故作惊人之笔。在下一时弄巧成拙,只好仍说他燕子。闲言休表,湘林对着檐下发怔。衣云道:“湘妹,你出甚么神?”湘林指着檐下道:“你瞧一窠乳燕,见着老燕子衔了东西回来,便张着口,啾啾啁啁,快乐得甚么似的。可怜我们缩在家里,吃尽惊吓,爹爹瞧也不来瞧我们一瞧,写信去告他,反叫我们迁移海上去。他老人家既不要这个窠巢,当时经营他则甚?我真不懂爹爹甚么用意。我想到自己苦处,恨不得削发做尼姑去。”衣云道:“你做尼姑,我只好做玉……”湘林嗔道:“甚么?方才问人,你说‘不知为不知’呀。”衣云:“便是此刻何当‘知之,”我说你做尼姑,我愿做一尊玉佛,朝暮受你的顶礼。”湘林道:“你倒有这样福气。”衣云道:“那要靠你带我去的哩。”湘林道:“你莫胡说罢,你愿跟我,另有人不愿你跟我的。”衣云道:“你又来了,明天那封信,一定相烦,你只要照我方才说的话复去便是。”湘林道:“我读书虽读了好多年,写不到她这般清隽,她简实写得珠圆玉润,行间字里,不着半点尘埃,只是我怕她音在弦外,你聪明人,可不要给她瞒过,辜负她一片盛情啊。”衣云笑道:“湘妹,我可不懂你为甚总要疑心她?她和我才见一面,随你怎样神速制造爱情,也造不得许多。我和湘妹,从小在一块儿的,到现在依然朝夕聚首,十载同窗,患难相共,好说得‘心心相印’四个字,难道还不能原谅我一点微疵么?”衣云说到这里,语声渐渐低将下去。湘林羞得一双眼波,抬也不敢抬一抬。衣云索性慨乎言之道:“湘妹,我这颗心,好像父母为了你定造的,自问只有你知得,除你之外,委实没第二个人。现在好了,连你也不知,那么我这颗心死掉以后,剩个臭皮囊在人海里,还有甚么生趣?我自抚藐躬,东飘西泊,所堪自慰的,只有你个知己,你若朝和我绝,我便夕死你前。你到天涯海角,我跟到你天涯海角。只愿一生厮守,永不分飞。”衣云说到这里,偷觑湘林,眼圈红红,泪珠滚滚。心想今天这个机会,也算千载难逢,索性趁此出一包眼泪,深一层情障罢。接着道:“湘妹,我们俩自己打量自己的身世情怀,却好像小说里的一对主人,其间经历遇合奇巧险难,很像小说家笔底描摹出来的了。只是这部小说,究竟艳情呢哀情,有结果没结果,这支笔操在你手里,全在你笔尖上,你要赚人眼泪,后世千万人跟你欢笑,跟你快乐。现在这部小说,差不多十回做到八回,你笔底总也有数了。你说做艳情,以下回目团合卺,好拟起来了。你说哀情,那么我是主人翁,你忍心把我分尸活埋么?忍心使我吞声饮泣么?妹妹你胸中成竹怎样?请你发表一些儿。”湘林那时只管拭泪,呜咽有声。衣云也觉得泪随声下。停了好一会,衣云又凑上道:“妹妹,我心坎里的话,一起说给你听了,你也该表示表示端倪,这著作权,在你手里呀!”湘林只不语,一手把块手帕拭泪,一手搓几片碧桃花瓣。衣云又催道:“你不说,我总委决不下。”湘林免不得轻轻发吻道:“你要我怎样呢?这件事你也不好来问我,我同你一样没主张,自有操着权衡的,你说甚么艳情哀情,我一点不懂,只有到哪里是哪里,事前谁也不知结果怎样,你别空谈吧,各人心事放在心里的,搬到口头来,又不是演甚么戏。今天好好和你谈谈,给你说得哭出来,你难道喜瞧哀情小说么?我再不和你讲了。”
说着站起身来。衣云道:“妹妹,我如今知道你的心了,你且坐坐,眼睛这样红红的,怎好去见人,我们不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