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那么吾要和福爷细细商量一下,明天给金二妻一个下马威,总要吓得他屁滚尿流,仍旧逃回上海,方出吾们俩心头之恨。”说罢,竟往丁全茶馆里去会福爷。炳刚当下也就跟了哥子一直走去。
且说小皮匠一副担子歇在路旁,身子像狲般蹲着,嘴里衔两根猪鬃,手里拉两条麻线,一眼望见秦炳奎走来,要想叫住,问声鞋子可是你的,只因嘴里没空,吐出衔的猪鬃,又怕匆匆走过,当下忙把右腿一伸,要想拦住。看官试想,乡镇街道,何等狭窄,怎容你伸腿躺脚,加着炳奎兄弟心有急事,匆匆走来,炳奎当前绊了一交,跌成一个狗吃屎。炳刚连忙搀起哥子,小皮匠吓昏着,一时把两根猪鬃咽下肚去,两条麻线拖出唇边,白翻着眼作。炳刚那里管得,只轻轻一脚,把副担子,踢倒板桥堍下一只毛厕旁边,顺手再赏赐小皮匠几下又响又脆的耳光,打得五官出火,七窃生烟。小皮匠痛定一望,两人走开去了,只好自己去把担子扶起,瞧瞧一双鞋子,掉在毛厕里,心头又是一急。转念一想,鞋子横竖他自己的烂污拆了,溜之大吉。当下挑着担子便走,从此小皮匠就和那个衣食住的福熙镇,永远脱离关系,按下不提。一边炳奎兄弟和乡董钱福爷去商量明日对付金二妻的辣手段,一边金大拭着眼泪一路走回家去。经过秦炳奎家,正眼也不敢望一望,一脚跑到金二家,告知弟媳妇回来事。金二心花怒放,当下兄弟俩一宿无话,明日天才亮,金大、金二不约而同的起身,一齐到福熙镇摆渡口里去等候。原来上海到福熙镇,有两条路程。一趁火车到苏州,接小航船到镇。一趁上海到荡口的小轮,中途有驳船驳到镇上。金大兄弟等的便是驳船。驳船每天一早去驳了乘客,停在福熙镇摆渡口。那时金大兄弟等了好久一回,才见黄善生也来了。三人又等了一刻,远远望见一只篦棚小船,艄上插一面三色小旗,缓缓摇来。金大瞧见,说声来了。又停一回,驳船泊到岸头,踉踉跄跄,客人不少。女人们背一只洋铁皮箱,吃人家饭回来的,倒有大一半。内中有个老翁五十来岁,花白胡子,拉着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,走出舱来。小姑娘只管抽抽咽咽的哭,老翁拉着她上岸,小姑娘像蛮牛般强着,老翁行路蹒跚,还拉了小姑娘,一一跷,格外难走。旁人也有叹老翁苦命的,也有赞姑娘标致的。只是不知为的甚事,一时也无从议论起。金二却不见家小回来,老大纳闷。连金大也觉失望。独有黄善生,接着他的母亲,欢天喜地。金二问黄老太,自己家小,怎么不归?黄老太只不开口,把一只铁皮箱,二个衣包,吩咐儿子拿着先回,自己提了两扎条子肥皂,两扎广东甘蔗,一直走向街上去,经过一家茶馆门口,一个镇上当地保的金全,叫住她道:“金二妻同回来么?”黄老太摇摇头,只管前走。寻到镇上乡董钱福爷家里,见福爷和秦炳奎坐着,黄老太上前陪笑道:“巧极,两位老爷都在这里,老身来替金二妻说个情。她今天回来,在娘家上岸,不敢到镇上见两位老爷的面。两位老爷,大人不计小人之过。去年的事,实在对不起两位老爷,两位老爷福大量大,看老太婆薄面罢。”说着,把肥皂、甘蔗放在一旁,又道:“这些小意思,金二妻孝敬两位老爷的。还有一些小礼送给两位老爷买碗酒喝,请两位老爷收了罢。”黄老太摸出二个红纸包,放在桌上。福爷道:“这算什么?她做娘姨的钱,是念四根肋骨上磨下来的,个个眼里有血,谁忍心要他。去年事,金二简直太没规矩,现在说开了,也就算吧。你把两个纸包收下,东西留着,算领她情。”说罢,把两个红纸包掂掂分量,退回黄老太。黄老太仍旧搁在桌上不拿,福爷回转头去,对自己家里个娘姨瞟了一眼,那娘姨把两个纸包塞在黄老太胸前说:“算了吧,老爷答应你的事,承你情了,吾和你灶下谈去。”黄老太只好收下。福爷瞧着炳奎道:“你说我的话对吗?你吾老爷们怎好拿底下人的钱,这东西倒不打紧,你我分着吧,买他怕要三四块钱。金二妻还算乖巧,既走到毡单角,也就罢了。炳奎你去知照声地保金全兄弟们,说我吩咐,碰见金二妻,不要难为她吧。”炳奎心里虽是怏怏,怎敢违拗,听着自去。黄老太从灶下走出,谢了一声径自回去。福爷的娘姨把甚么东西向福爷袋里只一塞,福爷见儿子从外面走来说道:“玉吾,大清早又到外面做甚?还不把朱子家训读几遍。”玉吾低头只不回答。停了一会,炳奎在茶馆里打发人到福爷这边拿了分得的肥皂、甘蔗去,这件如火如荼的案子,就此冰消瓦解,搁过不提。
金大兄弟懊闷着,在丁全那里喝碗早茶。到午饭时候,踱回家去,只见自己家小下陪着弟媳妇、黄老太等一桌子吃饭,不觉又京又喜。正想问话,金二也过来了。黄老太蹑手蹑脚说道:“这番幸亏吾,要谢谢吾哩。去年事没了,福爷和炳奎怎肯干休,老身替你过了个门,才算安逸。你老婆先到娘家,娘家用船送来,也是防着街上无赖嘈。你道现在世界,人心甚么做的,简实是块吸铁石,那个不想在铜钿眼里翻筋斗。嘴上仁义道德,心里男盗女娼。甚么老爷太爷,连我们底下人都弗如。”金二见着妻子回来,眯花朵眼,陪着说笑。金大妻盛两碗饭,抽两双筷,金大叫金二一块儿吃饭。吃罢饭,金二忽听得房里呱呱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