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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9-人海潮--网蛛生-第68页

子,上海人请你教书,你教吗?他们只认得孔方兄,管你宁波苏州。只是他们宁波帮的团结力很大,对于同乡名誉,人人爱护,不像我们苏州人,往往自拆衙门自献西川。他们听得人谈起富商巨贾,甚么王博士,牛卖办,大家翘翘大拇指,说声其是阿拉同乡,其是阿拉本家。那些做无耻勾当的妓女,晚上在马路上拉客,你问问他,什么地方人,他一定说阿拉苏州......你想他们爱护同乡,像教熟的狲一样乖巧。有几位贵同乡,还是抱的肥雨不落他人田主义,也操着同样的宁波苏白去搭讪道:阿拉到侬房间里坐坐好么?那妓女便引进房去,开起迎欢同乡会来。倘使一群宾客中有一个苏州人在内。那做主人的还不承认妓女同乡,假撇清道:你学我们宁波白,倒给你得有九分像了。那妓女也不明辩,直要等到两人在枕头旁边,才喁喁切切的问道:你出身是三北吗?你几时到上海的?你那一天回去?要托你带封信咧。那个妓女也因为同乡关系,不但肯宣肺腑,连肺腑角落里的东西,一起尽情发泄。假使你不是他同乡,要去转他的念头,你有宁波朋友,一定要操着宁波白来劝你道:其还是个小姑娘哩,我劝老兄毛去碰歪其,毛去弄松其,那个妓女也就搭起海菜棵架子来,凭你钱多,给你个不瞅不睬。像这样爱护同乡,才算得世界少有。"
衣云听得,呷口汽水道:"当心给对过听得,要骂你的。"璧如此时只管瞎说,连菜也没叫,问衣云道:"你喜吃甚么?"衣云道:"炒肉丝罢。"璧如道:"我对你说没肉吃,你怎么偏要点肉,这是教门馆子,他们一辈子信回回教的,叫做清真教门,猪肉是他们老祖宗,你说起猪猡,便有切齿之恨。"衣云道:"那么随便你喊了几样吃饭罢。"璧如道:"牛肉你吃么?"衣云道:"起先不吃,前年到县里馆子上开了戒,现在不忌了。"璧如道:"那么炒牛肉丝罢。"当叫堂倌来,点了一色洋葱牛肉丝,一色妙鸭掌,一色鱼肚汤带饭。堂倌答应一声,停了片刻,一色一色挨次送来。两人吃罢饭,会过钞,璧如望望对过那两位宁波妓女只顾笑眯眯的丢眼风。璧如笑对衣云道:"这里虽非宁波馆子,倒有宁波米汤奉送。你初来上海,不可不领略领略。"衣云也去瞧瞧,那个较长的妓女,假把一只大拇指挖耳朵,对衣云招招手。璧如道:"我们不是贵同乡,挖耳相招,总也不赴你的宠召。"说着走下楼来。两人跳上黄包车,璧如道:"新世界。"车夫飞也似的一直拉到泥城桥畔。璧如给他每辆一百文也不敢再争。璧如买了两张门票,引着衣云径入里面。衣云如到山阴道上,目不暇给。鸳鸯池,秋千架,瞧过上楼,去参观月宫大香斗,大半纸扎的,纸树纸兔,纸唐明皇,纸天仙女。衣云道:"原来月宫是纸人游的。他报纸上登的,请游月宫,大约对纸人说的。恨我们肉眼凡胎,只好看纸人游。"璧如道:"你要游月宫,你把身子到照相馆去缩小了再来。"衣云笑着,走进宁波滩簧场坐了一下。
璧如道:"你和宁波人倒很有缘分。"衣云道:"我只是不懂台上的做作,我们去走走罢。"两人又往四面兜了个圈子,走到最高顶上,吹了一回风凉。衣云极目四眺,十里洋场,尽收眼底。想到自身仿佛一个虮虱,将来不知寄生在那一处,远瞩家乡,更是云树迷离,烟波缥渺,不禁呆呆发了一回怔。璧如催着衣云走下一层,坐在露天藤榻中喝茶。这时平台上的少林武术,早已开场,游客满座,藤榻靠跑马厅一边排着十来张,专为茶客设的,因此没有坐满。隔座坐着几位高谈阔论的少年,服装不一,也有半中半西,也有不中不西。一人里面穿着全套西装,外罩件熟罗夹衫,一人穿件水缘哔叽夹袍子,四周酱色缎子阔滚,外套一件西式小马甲。一人脚小伶仃,穿双酱色缎番鞋,水绿色线袜,大脚管裤,外加阔滚,只瞧下半身,谁不当他四马路一只野鸡,可是上半身又穿着夹衫马褂,循规蹈矩。璧如指着那人道:"这就是虞小兆,人家叫他女小妖的。你瞧他不是有八分女性,胜二分男性吗。"衣云只觉纳罕。又一少年竹布长衫。外罩一件厚呢单袍,一双灰色帆布皮鞋,带子丢掉,绰开两只耳朵似的,抛在藤榻边,搁起一双脚,丝袜没了底,裤脚管,一只缚根麻线,一只散开着,一手捧茶喝,一手还在挖脚丫。璧如道:"他便是赫赫有名的文豪文小雨。"衣云道:"那边两位呢?"璧如道:"大约都是小说家,文学家,他们落拓不羁惯的,你别少见多怪。"衣云侧耳听时,那位虞小兆先生正在叹息道:"唉,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大丈夫徒负昂藏七尺之躯,怀才不遇,则合效贾长沙之痛哭流涕,屈大夫之投江自尽耳。呜呼噫嘻!岂不痛哉!"傍边一人笑道:"小兆,你的昂藏七尺躯,谢谢一家门罢。你自去把米突尺量量,总也量不到七尺。你要死不消投得江,这里鸳鸯池也够你死了。可是你死还没有死,已在那处叫救命,甚么呜呼噫嘻痛哉呢。"又一人道:"你莫怪他发牢骚,他胸罗万卷,身怀绝技,无一知音,委实怪可怜的。"正说时,一阵风,吹送着文小雨的一股脚丫臭来。小兆惟恐人享受不到一股异味,特地假装出惊异的样子道:"甚么布毛臭?谁的香烟头烧着了衣服?"各人听得大家张着鼻子不住的嗅嗅了一回,大骂小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