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,设副香案。汪四抢着点了香烛,铺个垫子。福爷先拜,行个三跪九叩首礼。炳奎、汪四、玉吾依着拜过。金二、黄善生等也胡乱磕个响头。一众看客,男男女女,各拱拱手,笑嬉嬉站在旁边。这时炳奎哥子炳刚也来,蹲了三蹲,金大叫金二接过孩子。自己拉了老婆,拜个不休,心里默祷,做他伯伯,不要折福,便是减寿,打个折扣拜过。福爷吩咐好好抱归抚养,派炳刚、汪四护送回去。一路看客,人山人海,从此金二三间草屋门口,人像潮水一般涌了好几天。便是钱福爷御驾,也曾宠幸过两三次。金二要替小孩起个乳名,叫做皇儿,他老婆道:“你是干爷爷,题了名字,小孩便要夜啼,还是请福爷题。”福爷道:“我赐他一名,叫龙官吧。”因此大家叫他龙官。炳奎、炳刚、汪四一辈子见小孩十来天没变化,估量福分很大,受得起我们拜跪,将来一定是个正命天子。当下都不敢藐视,时常叮嘱金二,好好抚育。金二见小孩牛奶不会吃,彻夜啼哭,便雇个奶娘,改吃人奶,再托村馆先生,写一条天皇皇地皇皇的纸条,粘在路旁,小孩夜间才算不哭,从此安然度日,暂时不提。
且说福熙镇丁全茶馆里,一天早上,有个少年,身上穿得簇新,气闷闷坐着喝茶。停会,瞧着街头一个白花胡子的老翁走过,那少年奋身前去,把老翁一把胸脯拖进茶馆,戟指骂道:“老畜生,你把女儿做仙人跳,骗人家的钱,你不打听打听,我汪小莲是什么人?难道我小莲上海跑跑的,也上你这般当不成?你好好赔偿我损失,保佑我太平,饶你一条狗命。你要说出半个不字,抽你筋剥你皮。”那老翁哭丧着脸,只把可怜的眼光望众人。人丛中走出两个人来解围,说:“小莲,有话好讲,他究竟是你的岳丈,不应该这样撒野。”小莲才始松手,大家坐下,丁全泡上茶来。此事发生,自有人暗去报告福爷,福爷不容不来。福爷踏进茶馆,一时鸦雀无声,少年气急似的道:“这事你问他老猪狗罢,吾也没有面孔说了。”旁边一个中年汉,也愁眉不展似的插口告福爷道:“这事总而言之,他的丈人没家教,现在为难了我媒人。”福爷没头没脑,听着不懂,后来问了那汉详细,才知老翁姓陈,名伯祥,六十来岁年纪,只一个女儿,名叫金珠,十九岁,娘早死了,从小攀亲给汪小莲。后来金珠到上海吃人家饭,五六年没回,小莲是个木匠,也曾到过上海,在紫兰街一家红木作内做工,积些钱回来娶亲。不想明天已是前三朝,新娘子还在上海。伯祥发急,一早趁轮船,搭火车,赶到上海,找着女儿,在清和坊一家妓院做跟局阿姐,拜的那老鸨嘉兴老人做干娘,生意上很红,便是小房子,也有两三处,她哪里肯回来嫁给小木匠。伯祥求她回家,她斩钉截铁的说道:“我如非死掉,牌位上姓他汪。”伯祥慌了,可怜上七十年纪的人,对着女儿,眼泪索索,两膝跪地,纳头便拜,还把鸡皮额角碰个不休。房间里娘姨阿金姐看不过,搀他起身,伯祥死也不肯,哭道:“女儿弗回,我这条老命也活弗成。回去是个死,这里也是个死,免得死在乡下,给人家说笑吧。”房间里人见弗成样子,报告了嘉兴老大。老大走来,对金珠低低说了几句咬耳朵话,金珠才算答应同爷回家。当日赶趁荡口小轮,那一天,便是同金二妻、黄老太一起回来的。黄善生、金大兄弟见驳船上走起那哭着强着的小姑娘,便是伯祥女儿金珠。这天已是婚日,幸亏轿子来娶亲,爷女俩刚踏进家里,金珠无法可想,随身衣裳,跳进轿子便去。伯祥心里一块石方始落下,拜拜祖宗,欢天喜地。不料,汪小莲费尽心计,娶了金珠,只过得后三朝,一天小莲街上吃茶回来,不知新娘子哪里去,道是跑回娘家,晚上赶过来也不见,调查航船上,阿火说:“清早趁船到苏州,听得搭火车到上海去的。”小莲好像晴空里一个霹雳,气得失魂落魄。要逼着丈人找回来,伯祥说:“女儿在你家走失的,我管不得,我已是嫁出女泼出水,活是你姓汪的人,死是你姓汪的鬼。我不来问你要女儿,已算好了。你要向吾讨人,请问你几时交给吾的?”小莲两只眼睛白翻着,回去睡了一夜,心中不甘,打定主意,非动野蛮不可。早上吃罢稀饭,赶到丈人家,一问伯祥已上街去,他就赶到丁全那里等着,一眼瞧见丈人,心头火发,动起手来,亏得旁人劝住。
当下福爷问了旁坐的大媒霍少卿,已知底细,便道:“小莲,你要家婆到上海寻去,硬吃丈人也是没用。”又道:“伯祥,你要脱干系,陪他去寻。寻到女儿,交给小莲,以后便好弗管,这会你不能不去走一遭。一切川资由小莲出。”说罢,翁婿大家不响。媒人少卿道:“这办法很妥,便是我媒人,也脱不了干系,陪你一起找去。”福爷道:“也使得。”停会福爷家里有人来找,也就走了,茶资一起汪小莲算。翁婿各自回家,小莲筹划盘费,一时无着。忽忽过了十来日,一天晚上,媒人少卿哭丧着脸,走到小莲家里,蹬脚拍手道:“大事不好,你妻子死掉,上海航船装口棺木,停在陈家门首。伯祥捧着牌位,哭得死去活来。我跑去瞧瞧,棺木头上,漆一行字,分明汪陈氏之柩。”小莲听说,吓得三魂失二,七魄少六,虽做得一夜夫妻,不禁伤心起来,揩着泪痕,走到伯祥家,只见伯祥哭得老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