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婆子不知高低,那里肯受,大郎道:“莫非嫌少?”慌忙又取出黄灿灿的两锭金子,也放在桌上,道:“这十两金子一并奉纳。若干娘再不收时,便是故意推调了。今日是我来寻你,非是你为求我。只为这桩大买卖,不是老娘成不得,所以特地相求。便说做不成时,这金银你只管受用,终不然我又来取讨,日后再没相会的时节了?我陈商不是恁般小样的人!”看官,你说从来做牙婆的那个不贪钱钞?见了这般黄白之物,如何不动火?薛婆当时满脸堆下笑来,便道:“大官人休得错怪!老身一生不曾要别人一厘一毫不明不白的钱财。今日既承大官人分付,老身权且留下:若是不能效劳,依旧奉纳。”说罢,将金锭放银包内一齐包起,叫声:“老身大胆了。”拿向卧房中藏过忙踅出来,道:“大官人,老身且不敢称谢,你且说甚么买卖用着老身之处?”大郎道:“急切要寻一件救命之宝,是处都无,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有,特央干娘去借借。”婆子笑将起来道:“又是作怪!老身在这条巷住过二十多年,不曾闻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宝。大官人你说,有宝的还是谁家?”大郎道:“敝乡里汪三朝奉典铺对门高楼子内是何人之宅?”婆子想了一回,道:“这是本地蒋兴哥家里,他男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,止有女眷在家。”大郎道:“我这救命之宝,正要问他女眷借借。”便把椅儿掇近了婆子身边,向他诉出心腹,如此如此。
婆子听罢,连忙摇首道:“此事大难!蒋兴哥新娶这房娘子不上四年,夫妻两个如鱼似水,寸步不离。如今没奈何出去了,这小娘子足不下楼,甚是贞节。因兴哥做人有些古怪,容易嗔嫌,老身辈从不曾上他的阶头。连这小娘子面长面短,老身还不认得,如何应承得此事?方才所赐,是老身福薄,受用不成了。”陈大郎听说,慌忙双膝跪下。婆子去扯他时,被他两手拿住衣袖,紧紧按定在椅上,动弹不得。口里说:“我陈商这条性命都在干娘身上。你是必思量个妙计,作成我入马,救我残生。事成之日,再有白金百两相酬。若是推阻,即今便是个死。”慌得婆子没理会处,连声应道:“是,是!莫要折杀老身,大官人请起,老身有话讲。”陈大郎方才起身,拱手道:“有何妙策,作速见教。”薛婆道:“此事须从容图之,只要成就,莫论岁月。若是限时限日,老身决难奉命。”陈大郎道:“若果然成就,便迟几日何妨,只是计将安出?”薛婆道:“明日不可太早,不可太迟,早饭后,相约在汪三朝奉典铺中相会。大官人可多带银两,只说与老身做买卖,其间自有道理。若是老身这两只脚跨进得蒋家门时,便是大官人的造化。大官人便可急回下处,莫在他门首盘桓,被人识破,误了大事。讨得三分机会,老身自来回复。”陈大郎道:“谨依尊命。”唱了个肥喏,欣然开门而去。正是:
未曾灭项兴刘,先见筑坛拜将。
当日无话,到次日,陈大郎穿了一身齐整衣服,取上三四百两银子放在个大皮匣内,唤小郎背着,跟随到大市街汪家典铺来。瞧见对门楼窗紧闭,料是妇人不在,便与管典的拱了手,讨个木凳儿坐在门前,向东张望。不多时,只见薛婆抱着一个蔑丝箱儿来了。陈大郎唤住,问道:“箱内何物?”薛婆道:“珠宝首饰,大官人可用么?”大郎道:“我正要买。”薛婆进了典铺,与管典的相见了,叫声聒噪,便把箱儿打开,内中有十来包珠子,又有几个小匣儿,都盛着新样簇花点翠的首饰,奇巧动人,光灿夺目。陈大郎拣几吊极粗极白的珠子,和那些簪珥之类做一堆儿放着,道:“这些我都要了。”婆子便把眼儿瞅着,说道:“大官人要用时尽用,只怕不肯出这样大价钱。”陈大郎已自会意,开了皮匣,把这些银两白华华的摊做一台,高声的叫道:“有这些银子,难道买你的货不起。”此时邻居闲汉已自走过七八个人,在铺前站着看了。婆子道:“老身取笑,岂敢小觑大官人。这银两须要仔细,请收过了,只要还得价钱公道便好。”两下一边的讨价多,一边的还钱少,差得天高地远。那讨价的一口不移。这里陈大郎拿着东西又不放手,又不增添,故意走出屋檐,件件的翻覆认看,言真道假、弹斤估两的在日光中烜耀。惹得一市人都来观看,不住声的有人喝采。婆子乱嚷道:“买便买,不买便罢,只管担阁人则甚!”陈大郎道:“怎么不买?”两个又论了一番价。正是:
只因酬价争钱口,惊动如花似玉人。
王三巧儿听得对门喧嚷,不觉移步前楼,推窗偷看,只见珠光闪烁,宝色辉煌,甚是可爱。又见婆子与客人争价不定,便分付丫环去唤那婆子借他东西看看。晴云领命,走过街去,把薛婆衣袂一扯,道:“我家娘请你。”婆子故意问道:“是谁家?”晴云道:“对门蒋家。”婆子把珍珠之类劈手夺将过来,忙忙的包了,道:“老身没有许多空闲与你歪缠!”陈大郎道:“再添些卖了罢。”婆子道:“不卖,不卖!像你这样价钱,老身卖去多时了。”一头说,一头放入箱儿里,依先关锁了,抱着便走。晴云道:“我替你老人家拿罢。”婆子道:“不消。”头也不回,径到对门去了。陈大郎心中暗喜,也收拾银两,别了管典的,自回下处。正是:眼望捷旌旗,耳听好消息。
晴云引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