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,又含羞不惯。思量薄命,不如死休,看了十一岁的孩儿,又割舍不下。左思右想,看看天晚,坐在乌蒙山下,放声大哭,惊动了过往的官人。那官人姓杨名安居,新任姚州都督,正顶着李蒙的缺。从长安驰驿到任,打从乌蒙山下经过。听得哭声哀切,又是个妇人,停了车马,召而问之。张氏手搀着十一岁的孩儿,上前哭诉曰:“妾乃遂州方义尉吴保安之妻,此孩儿即妾之子也。妾夫因友人郭仲翔陷没蛮中,欲营求千匹绢往赎,弃妾母子,久往姚州,十年不通音信。妾贫苦无依,亲往寻取,粮尽路长,是以悲泣耳。”安居暗暗叹异道:“此人真义士!恨我无缘识之。”乃谓张氏曰:“夫人休忧。下官忝任姚州都督,一到彼郡,即差人寻访尊夫。夫人行李之费,都在下官身上。请到前途馆驿中,当与夫人设处。”张氏收泪拜谢。虽然如此,心下尚怀惶惑。杨都督车马如飞去了。张氏母子相扶,一步步捱到驿前。杨都督早已分付驿官伺候,问了来历,请到空房饭食安置。次日五鼓,杨都督起马先行。驿官传场都督之命,将十千钱赠为路费,又备下一辆车儿,差人夫送至姚州普氵朋驿中居住。张氏心中感激不尽。正是:
好人还遇好人救,恶人自有恶人磨。
且说杨安居一到姚州,便差人四下寻访吴保安下落。不三四日,便寻着了。安居请到都督府中,降阶迎接,亲执其手,登堂慰劳。因谓保安曰:“下官常闻古人有死生之交,今亲见之足下矣。尊夫人同令嗣远来相觅,见在驿舍,足下且往,暂叙十年之别。所需绢匹若干,吾当为足下图之。”保安曰:“仆为友尽心,固其分内,奈何累及明公乎?”安居曰:“慕公大义,欲成公之志耳。”保安叩首曰:“既蒙明公高谊,仆不敢固辞。所少尚三分之一,如数即付,仆当亲往蛮中,赎取吾友。然后与妻孥相见,末为晚也。”时安居初到任。乃于府中撮借官绢四百匹,共一千一百之数,骑马直到南蛮界口,寻个熟蛮,往蛮中通话。将所余百匹绢,尽数托他使费。只要仲翔回归,心满意足。正是:
应时还得见,胜是岳阳金。
却说郭仲翔在乌罗部下,乌罗指望他重价取赎,初时好生看待,饮食不缺。过了一年有余,不见中国人来讲话,乌罗心中不悦,把他饮食都裁减了。每日一餐,着他看养战象。仲翔打熬不过,思乡念切,乘乌罗出外打围,拽开脚步,望北而走。蛮中都是险峻的山路,仲翔走了一日一夜,脚底都破了,被一般看象的蛮子,飞也似赶来,捉了回去。乌罗大怒,将他转卖与南洞主新丁蛮为奴,离乌罗部二百里之外。那新丁最恶,差使小不遂意,整百皮鞭,鞭得背都青肿,如此已非一次。仲翔熬不得痛苦,捉个空,又想逃走。争奈路径不熟,只在山凹内盘旋,又被本洞蛮子追着了,拿去献与新丁。新丁不用了,又卖到南方一洞去,一步远一步了。那洞主号菩萨蛮,更是利害。晓得郭仲翔屡次逃走,乃取木板两片,各长五六尺,厚三四寸,教仲翔把两只脚立在板上,用铁钉钉其脚面,直透板内,日常带着二板行动,夜间纳土洞中,洞口用厚木板门遮盖,本洞蛮子就睡在板上看守,一毫转动不得。两脚被钉处,常流脓血,分明是地狱受罪一般。有诗为证:
身卖南蛮南更南,土牢木锁苦难堪。
十年不达中原信,梦想心交不敢谭。
却说熟蛮领了吴保安言语来见乌罗,说知求赎郭仲翔之事。乌罗晓得绢足千匹,不胜之喜!便差人往南洞转赎郭仲翔回来。南洞主新丁,又引至菩萨蛮洞中,交割了身价,将仲翔两脚钉板,用铁钳取出钉来。那钉头入肉已久,脓水干后,如生成一般。念番重复取出,这疼痛比初钉时更自难忍,血流满地,仲翔登时闷绝,良久方醒,寸步难移。只得用皮袋盛了,两个蛮子扛抬着,直送到乌罗帐下。乌罗收足了绢匹,不管死活,把仲翔交付熟蛮,转送吴保安收领。
吴保安接着,如见亲骨肉一般。这两个朋友,到今日方才识面。未暇叙话,各睁眼看了一看,抱头而哭,皆疑以为梦中相逢也。郭仲翔感谢吴保安,自不必说。保安见仲翔形容憔悴,半人半鬼,两脚又动弹不得,好生凄惨!让马与他骑坐,自己步行随后,同到姚州城内回复杨都督。
原来杨安居曾在郭元振门下做个幕僚,与郭仲翔虽未厮认,却有通家之谊。又且他是个正人君子,不以存亡易心。一见仲翔,不胜之喜。教他洗沐过了,将新衣与他更换,又教随军医生医他两脚疮口,好饮好食将息。不勾一月,平复如故。
且说吴保安从蛮界回来,方才到普氵朋驿中与妻儿相见。初时分别,儿子尚在襁褓,如今十一岁了。光阴迅速,未免伤感于怀。杨安居为吴保安义气上,十分敬重。他每对人夸奖,又写书与长安贵要,称他弃家赎友之事。又厚赠资粮,送他往京师补官。凡姚州一郡官府,见都督如此用情,无不厚赠。仲翔仍留为都督府判官。保安将众人所赠,分一半与仲翔留下使用。仲翔再三推辞,保安那里肯依,只得受了。吴保安谢了杨都督,同家小往长安进发。仲翔送出姚州界外,痛哭而别。保安仍留家小在遂州,单身到京,升补嘉州彭山丞之职。那嘉州仍是西蜀地方,迎接家小又方便,保安欢喜赴任会讫,不在话下。
再说郭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