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"你要当面做将出来给我看,我才相信你这说话是真,但我又怕你法子不曾试验,你那一条性命先葬在活坟里面了,岂非自讨苦吃?还惹得我见笑哩!"仙姑笑道:"你这孩子真顽皮,说的话儿全不讲些理性,什么活坟哩、讨苦吃咧,年轻轻地,嘴头恁不忠厚。"孩子听了,不觉又恼怒起来,大声叱道:"胡说,我倒真是好心,怎么说我不忠厚?你要收不住豹子,豹子一定会吞你下去,你这身子岂非葬埋在豹子肚中。豹子吃了你这苗条瘦小的身体,不见得就会胀死,或者格外得些补益,反而肥健起来,那么你这葬身之地岂非就是活坟?再说,豹子好好被我收伏,与你有甚相干,偏你又会想出这等花样来,有心去撩拨它,分明就是俗语说的老虎口中夺食吃,又叫做空手捋虎须,你想这个还有命么?所以这便叫做自讨苦吃。你这女子,看你倒像个在行聪明人儿,怎么说的话儿全不懂个好歹是非。你要再这般瞎说,可莫怪我要拿你和这豹子一样看待,那时可别怪人粗鲁!"说时仰天大笑,把个身子摆得像风吹杨柳一般。大凡人类生存世上,这哭笑两字总是不可免的,但两事当中对于身体康强与否,刚成一个反比例。照卫生家、医学家的论调,说那多哭的人叫做忧能伤人、哀能毁体;对于善笑之人,说是笑可忘忧,喜能爽神,可见笑与哭对于我人的关系了。然而凡事都要有个一定的范围和限度,哭笑既是全不能免,我们又不能一天到晚尽是张口大笑,不许皱眉哀哭,那么身体上岂非太不舒适了么?原来这哭笑两者也和平常事情一般,总都有个相当的范围,哭不过分,于身体上也不是一定有甚害处;笑而过当,也未尝不会弄出毛病来。这是很显明的道理,用不着再作注解的。
单说那打豹的孩子,气力诚然大,然而无论如何,只有这一点年纪,知识上究竟差一点儿。古人说,履虎尾、蹈春水,都是非常危险之事,何况豹子猛烈大过老虎,你既骑上豹背,怎得不时时当心、刻刻留意,防他有个反动行为。谁料这孩子因和仙姑斗口,斗志了神,一阵大笑,浑身骨节为之放松,已合到俗语骨头轻的那句话儿,所谓笑不得当其害却不甚于哭。也是孩子该遭一场危险,当他大笑之时,骨节一松,那久受压迫伏不敢动的恶豹顿时觉得身上的重力减轻了十倍,这正是它脱离羁缚的机会儿到了。它便用出全力向上一掀,把孩子抛下地来。孩子先前打豹之时,本是万分留神,一点不敢松懈,所以能够成此伏豹之功,这时却因大笑之后,骨轻已甚,一时之间竟不能回复他的实力,况且经此一抛一跌,又未免受惊受伤,神情意态更不免加上一层慌张。有此三层的原因,挣扎之际也当然比平常要迂缓一些,同时那豹子却因占足了上风,且从失败之后忽转胜利,精神愈觉抖擞。见孩子已被抛跌,如何敢稍存怠慢,但见它疾如鹰隼般旋转身,向孩子身上扑下。说时还不甚急,那时更快得百倍。当那孩子挣扎未起之时,豹子的双蹄已直扑孩子身上,好像要以孩子压它的方法还治孩子一般,也将孩子用身压住,不怕他逃到哪里,然后才能张开它那血盆大口,慢吞吞地细尝他的滋味。列公们,莫说作书人不是豹子,怎知豹子心理,须知天下事往往有见一知二,凭事测理的,照彼时豹子对付孩子的情状看来,实实在在似乎有这等意想。不过小子向来虚心,无论何事,不敢凭一己臆断,妄作肯定之语,所以在发表豹子心理之前,特地冠以"好像"两字,"好像"云者,即表明我这观测尚在是非之间而已,未敢断为必然也。唉,话太多了,理由纵然充足,读书人又要说我恶作剧,蹈那小说家促狭弄人的丑习,故意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儿,插入这等太没紧要的空话。这究和作书人名誉有关,还是就此为止,再说那豹子搏人的故事罢。
当下豹子在上,孩子在下,好似一个可以开合启闭的机关,专待上下两方"喀嚓"一声。合个榫儿,这人兽双方的胜败生死就此下了判决,再没挽救余地。因为豹身太重,孩子太小,孩子压住那豹,完全凭借天生膂力;豹子要压那孩子,只消随随便便在孩子身上一躺,更不待张口吞吃,可以保险孩子身体非成齑粉不可。当时实在形势已到这等地步。在这一刹那间,但听得"啊呀呀"一声怪叫,可怜好好一个天生巨力、绝顶乖巧的孩子,一个小小身躯已和豹子下腹接近,头腹相触,凭那孩子胆气再壮个十倍,不怕他不惊极惨呼、魂胆俱丧,不知不觉身子往前一扑,面朝地,背向豹腹倒扑于地,同时豹子也施出全力向下一卧,并将四足轧紧,免得孩子逃走,这时候孩子就有十条小性命,也免不了要到活坟中去走一遭来。在这万万分危急的当儿,不但读书人个个要替那孩子捏一把汗,就是作书人写到这里,心中也何尝不替他战兢兢地担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啊。然而作书人究是胸有把握的人,比到读者多了一层预知术。因为孩子在书中是个重要人才,无论如何危险,哪里就会短命而亡,当那几乎短命之时,自然有那意外的救星替他旋转这凶恶的环境。不说别的,单就何仙姑一人而言,她虽未能成仙,究竟是富有道法之人,为想玉成孩子而反害他短命,仙姑又将何以自解。列公们该应牢牢紧记。
孩子自豹背被抛,以至被压入腹下,总不过一霎那时间,在此一霎时中,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