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偏是令亲的银子去置货,便不得利。我今也有置货脱货的细帐在此!”说罢,又向袖中摸出一篇帐来。康三老接来看时,也逐项开着,果然利息甚微,有时比本钱倒欠些。看官听说:难道偏是盛好仁这般时运不济?大约置货的,东长西折,有几件得价,自然也有一两件不得价,若通共算来,利息原多。
今奉桂将得价的都划在自己名下,把不得价的都留在他人名下。康三老明晓得他是欺心帐目,因盛好仁又不在家,与他争论不得,只得勉强答应道:“老丈帐目,自然不差。但目下回禄之后,店中没银买货。乞念旧日交情,转移百来两银子做本钱,待舍亲回来,自当加利奉还。”奉桂道:“极该从命,奈正当造屋多费之后,哪里兑得出银子?若必要借,除非你把这新屋写个抵契,待我向舍亲处转借与你何如?”说罢,便起身作别去了。
康三老把上项话细述与张氏听。张氏方知奉桂不是好人,当初丈夫误信了他。大凡银子到了他人手中,便是他人做主,算不得自己的了。所以施恩与人、借物与人的,只算弃舍与他才好,若要取价责报起来,往往把前日好情反成嫌隙。有一篇古风为证:长者施恩莫责报,施恩责报是危道。昔年漂母教淮阴,微词含意良甚深。尽如一饭千金答,灭项与刘报怎慊?所报未盈我所期,恃功觖望生嫌疑。嫌疑彼此□难弭,遂令杀机自此起!
可怜竹帛动皇皇,犹然鸟尽嗟弓藏。何况解推行小惠,辄望受者铭五内?望而后应已伤情,望而不应仇怨成。思至成仇恩何益,不唯无益反自贼。富因好施常至贫,拯贫如我曾无人。损己利人我自我,以我律人则不可。先富后贫施渐枯,有始无终罪我多。求不见罪已大幸,奈何欲皮相答赠。世情凉薄今古同,愿将德色归虚空!
当下张氏没奈何,只得依着奉桂言语,叫康三老把住居的屋写了空头抵契去抵银。奉桂却把银九十两作一百两,只说是卻衙的,契上竟写抵到卻衙,要三分起息算,说是卻衙放债的规矩。
康三老只得一一如命。张氏把这项银子,取些来置买了动用家伙并衣服之类,去了十数金。其余都付康三老置货,在店中发卖。哪知生意不比前番兴旺。前番奉桂还来替他照管,今算清了本利之后,更不相顾,恁康三老自去主张。三老年高好酒,生意里边放缓了些,将本钱渐渐消折。奉桂又每月使卻家的大叔来讨利银,三老支持不来,欠了几个月利钱。奉桂便教卻家退还抵契,索要本银;若没本银清还,便要管业这屋。三老没法支吾,张氏与三老商议道:“我丈夫只道这三百两银子在家盘利,付托得人,放心出去,今已三年,还不回家。或者倒与卜完卿在京中买卖得利,所以不归。我今没有银子还卻家,不如弃了这房屋,到京中去寻取丈夫罢。”三老道:“也说得是。”便将抵契换了典契,要卻家找价。奉桂又把所欠几个月利钱,利上加利的一算,竟没得找了。只叫卻家的人来催赶出屋。张氏只得叫康三老将店中所剩货物并粗重家伙都变卖了,连那个丫鬟也卖来凑做盘费,打发了养娘去,只与康三老并儿子俊哥三个人买舟赴京。谁想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舟至新庄闸地方,然遇大风,把船打翻,人皆落水。亏得一只渔船上,把张氏并康三老捞救起来。三老已溺死,只留得张氏性命,俊哥却不知流向哪里,连尸首也捞不着了。正是:前番已遭火灾,今日又受水累。
不是旅人号啕,却是水火既济。
张氏行囊尽漂没,孩儿又不见了,悲啼痛哭,欲投河而死。
渔船上人再三劝住,送她到沿河一个尼庵里暂歇。那尼庵叫做宝月庵,庵中只有三四个女尼,庵主老尼怜张氏是个异乡落难的妇人,收留她住下。康三老尸首,自有地方上买棺烧化。
你道那俊哥的尸首何处去了?原来他不曾死,抱着一块船板,顺流滚去一里有余。滚至一只大船边,船上人见了,发起喊来,船里官人听得,忙叫众人打捞起来。那官人不是别人,就是卻待徵。你道卻待徵在京中谋复官职,为何又到此?原来那年是景泰三年,朝中礼部尚书王文是待徵旧交,为此特地赴京,欲仗其力,营谋起用。不想此时少保于谦当国,昔日待徵罢官,原系于少保为御史时劾他的,王文碍着于少保,不好用情。待徵乘兴而来,败兴而返,归舟遇风,停泊在此。当下捞着俊哥,听他声口是同乡人,又见他眉清目秀,便把干衣服与他换了。问其姓名,并被溺之故,俊哥将父亲出外,家中遇火,奉桂负托,卻家逼债,以致弃家寻亲,中途被溺,母子失散的事,细细述了。待徵听罢,暗想道:“原来甄奉桂倚着我的势,在外恁般胡行。我今回去与他计较则个。”因对俊哥道:“我就是卻乡宦,甄奉桂是我亲家。放债之事,我并不知,明日到家,与你查问便了。”俊哥含泪称谢。待微问道: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俊哥道:“十四岁。”待徵又问:“曾读书么?”俊哥道:“经书都已读完,今学做开讲了。”待徵道:“既如此,我今出个题目,你做个破题我看。”便将溺水为题,出题云:“今天下溺矣。”俊哥随口念道:“以其时考之滔滔者,天下是也。”待徵听了,大加称赏,想道:“自家的公子一窍不通,不能入泮,只纳得个民监。难得这孩子倒恁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