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想想,倒也容易办的。若办得好,东翁,不是我拍马屁,只怕还有升官的巴望哩。” 富太守听了“ 升官” 二字,便觉心中一动,连忙笑了一笑,说道:“老夫子,我也不想升官,只要这件事体办得妥当,不至受上司的申斥就算完了。那时候升官也罢,不升官也罢。”老夫子听了,也笑了一笑,说道:“ 东翁又来了,大凡做官的升降,全在这合式和不合式的两层上头。大臣合了皇帝的式,这大臣就得降恩眷顾。下属合了上司的式,这下属就不难升官发财了。所以我想这件事,也不必怎样的商量,只要探得章中丞此番的意思是那样的,就照那样的办法。若合了章中丞的式,自然东翁平日的宗旨也可望达到目的,就有升官的巴望了。倘然事情办得有不妥处,横竖合了式,谅来章中丞也要替东翁弥补弥补的。” 富太守听了这番议论,不觉茅塞顿开,把大拇指一伸,说道:“老夫子的学问经济是头等,老夫子的做官道理,要算是超等的了!兄弟愚蒙,那里想得到。但是这个女子,毕竟还要审讯他一个口供出来。那 些 学 生,又 该 怎 样 个 办 法,请 老 夫 子 明 示 才好。”老夫子听了,答道:“这学生和女子,是一样的办法呀。”说着,便附富太守的耳朵说道:“ 只须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。”富太守点了点头,便传命将一干逆犯,发往县里收禁。并着山阴、会稽两县会同了,将一干逆犯审问。
外头衙役答应了,即行押解到县。山阴县牛老爷、会稽县马老爷得了这个消息,立刻会齐在山阴县里,提集一干人犯。先传大通学堂问了口供,也不过如前一样,问不出什么来。便喝退众学生,着带秋女士上来。山阴县牛老爷先开口问道:“你这女子为什么不想安安逸逸的活着,倒要造反起来呢?”秋女士低了头,只不做声。马老爷也照绍兴府所问的话,问了一遍。秋女士也不答应。牛、马两位老爷,见问不出口供,也不去动刑,只命收禁,自去回富太守去了。
且说绍兴城里,昨夜出了这件大事,次日茶坊酒肆,议论纷纷。那些喜事的又造出许多话来,说什么城里头还有匪党藏匿,明日省里还要派兵来剿哩。那些学堂内的学生,见出了这件造反的事,也有惧怕的,不敢则声,自己悄悄的躲开;也有抱怨官场颟顸的,要开会打电报。争奈这些学董堂长,都和富太守要好不过,始终坚持不许。众人没奈何,只得罢了。这里富太守听见外头舆论静悄悄的没有动静,他便更加胆大了。到了晚上,忽有一张禀帖投进。富太守一看,原来不为别事,为这秋女士和徐锡麟同谋造反,他是本地绅士,恐怕连累,故来禀报的。富太守得了这张禀帖,如获珍玉一样,自思有了证据了,就杀了也无妨害的。便立刻传命山阴县,将一干逆犯提出来,押赴轩亭口,先行正法,又暗暗的写了一个字条送去。一面备文星夜上省。
山阴县牛老爷奉了本府的命,又见了字条,教把他的笔迹骗些出来。便把秋女士等提出监来,当堂又审过一遍。问到了秋女士,牛老爷便说道:“我看你也是个好好的女子,为什么的要讲起革命来呢?” 秋女士答道:“我的革命,是家庭革命,并不是种族革命。” 牛老爷听了,也不再问,只掷下一枝笔,一张纸,命秋女士道:“你将你自己平日间所恃的宗旨,以及所作所为的事情,替我一一的写来。” 只见秋女士也不写,也不答应,只见低了头,呆呆的站着。牛老爷坐在椅上,好不心焦,连连的又催了好几遍。秋女士见逼得紧,没奈何,提笔写了一个“ 秋” 字,又不写了。牛老爷见秋女士执笔,喜得两眼睁得开开的,只管望着纸头看。不料他写了一个字,又把笔搁了起来。恨得心里难过得了不得,只得忍耐着,又向秋女士说道:“你好歹写点出来,不要打闷葫芦,弄得别人难受。” 只见秋女士听了这话,又提笔写了几个字,把笔往里一掷,叹了一口气,眼中扑簌簌落了几点眼泪。牛老爷见他把笔掷了,便命:“把纸头拿上来我看。”衙役将纸呈上。牛老爷接在手中一看,只见一共写了七个字。你道七个是什么字?原来是一句七言的律句,写的是“秋雨秋风愁煞人。”牛老爷看了,也不懂是什么个意思。
忽见有人禀道:“马大老爷到了,说不进来了,就在那里等候,请老爷速将人犯带出。” 牛老爷听了,便传齐衙役并刽子手等,正要起行,只见秋女士开言禀道:“我一死不足惜,但求临刑的时候不要裸体,并不要枭示。这是我身体本是清白的,不要污辱了我。” 牛老爷一想,横竖他要死的,死了就不怕他怎么样了,故就一口应允。秋女士又求道:“可否待我通一个信到家里?”牛老爷摇头道:“这可不依你了。依了你一件,你就一件一件的想上来了。” 说罢,便命将秋女士绑了,大通学堂的学生也绑了。然后出了衙门,和会稽县会合了,一齐押赴轩亭口来。秋女士此时身穿元色生丝衫裤,足穿皮鞋,两手反缚,系着极重一付铁镣。前后拥护着几十个新练兵士,又有防兵几十个,将秋女士推推挽挽的,狼狈不堪。不一时已到轩亭口。但见星月无光,愁云凝结,阴风惨惨。那些兵士们都说:“ 好冷呀!” 牛、马两老爷也觉毛骨悚然,看看四野寂寂,灯光又或明或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