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来,身上犹觉得汗毛直竖,呆呆的只是出神,想方才的事哩。那婆子道:“奶奶这一觉睡得好久呀。”女士回道:“方才我睡了,做了一个梦,梦中记得是秋先生和我讲了半天的说话。” 那婆子道:“这是奶奶想念了秋先生,所以就有这个梦了。” 刚说到这里,前头丁、王两个女学生也进来了。大家说了一回,婆子就向厨房里去搬了夜饭进来。师生三人吃了,又闲谈了片时。
振懦看见台上楠木界方底下压着一张有字的纸儿,随手拿起来一瞧。忽听见越女士说道:“ 这是我方才随笔写的。想要把这篇小传,明日先去登报,然后再慢慢的从长计议。你们不要忘记了,替我誉一誉出来。我明天饭后,就要送去的。”振懦答应了一声,便道:“明天我朝上誊罢。” 说罢,和志扬一同把这篇小传细细的看去。但见上写道:
秋女士瑾,字璇卿,浙江山阴县人。女士幼承家学,甫笄,涉通经史,喜为歌诗,然多感世之辞。年十九,嫁某县某京宦某君,生一子一女。女士随某君居京师有年,痛愤庚子之变,以提倡女学为己任。凡新书新报,靡不披览,以此深明中外之故,而受外潮之激刺亦渐深。一日,脱簪珥为学费,别其夫,送其子若女,受鞠于外家,孑身走东瀛留学。时京师诸姊妹与相识者,置酒于城南陶然亭饯之,以壮其行。此光绪三十年某月日事也。
女士既之东,见留学界种种腐败状,欲拂衣径归。曾于所著《中国女报序》发之曰:“当学堂未立,科举盛行时代,其有毅然舍高头讲章,稍稍习外国语言文字者,讵不曰新少年、新少年。然而大道不明,真理未出,求学者类皆无宗旨,无意识,其效果乃以多数聪颖子弟,造成买办翻译之材。近十年来此风稍变。然吾又见多数学生,以东瀛为终南捷径,以学堂为改良之科举矣。今且考试留学生,某科举人、某科进士之名称又喧腾于吾耳矣。呜呼!此等现象,进步欤?退步欤?吾不敢知。要之,吾女界前途,必不经此二阶级,是吾所敢决者。”又曰:“ 世间有最凄惨、最危险之二字,曰黑暗。黑暗则无是非,无闻见,无一切人世间应有之行为思想。彼宅身其间者,亦思所以自救以救人欤!夫含生负气,孰不乐生而恶死,趋吉而避凶。而所以陷危险而不顾者,非不顾也,不之知也。苟醒其沉醉,使惊心万状之危险,则人自为计,宁不胜于我为人计耶?” 又曰:“ 我欲结二万万大团体于一致,通全国女界声息于朝夕,使我女子生机活泼,精神奋迅,以速进于大光明世界,为醒狮之前驱,为文明之先导。”其与人上下议论多类此。
女士性伉爽,遇有不达时务者,往往面折廷争,不稍假借。以此人多衔之,甚或举俄之苏菲亚、法之罗兰夫人以相拟。女士亦漫应之,自号曰“鉴湖女侠” 云。三十二年,秋女士自东归,过沪,闻母丧,仓皇归里。旋应明道女学堂之聘,为教师。明道女学者,女士同乡人徐锡麟所创办也。三十三年五月念六日,徐锡麟之狱起于皖,浙中大吏指女士为同党,杀之。年三十有一。
论曰:女士生平,好侠负气。今之死非其罪,纵官吏横暴,不至若是酷。是必有挟私愤而陷害之者,假手于乱党,以为献媚长官之计,而其咎不尽在官吏也。呜呼!此之谓预备立宪。
女士在旁,见二人看完了,便说道:“这篇小传,因为要紧登报,所以内中的情节,都有不尽的地方。” 振懦答道:“我看论断一段的意想,倒有八九分猜着的。” 三人讲究了一回。女士因日里过于忧愤,此刻已是无精打采的懒懒欲睡。志扬和振懦也便告辞出来,各自安寝去了。次日,大家端正去干事不提。
在下说到这里,有一位看官问道:“说书的,你说了许多的话儿,总没有说个明明白白。究竟这个秋女士为了什么事体,才被这个绍兴府把他杀了?你说书的也该一一的说给我们听听,免得我们巴巴儿的,心中好不难过么。” 看官责备的也极是。但是在下只有一支笔,写了这边,就缺了那边。俗语说的,一口难说两处话,在下此刻正是一笔难写两处事了。既如此说,且待我吃了两筒水烟,呷了一口茶,再慢慢的逐一逐二,从下回里叙他出来便了。
第 三 回 富太守诡计联新党 秋监督热心施教育
看官:如今我要把秋女士被冤的事情,写他出来,与众位们听。但这秋女士是绍兴府治下的人,我先将这绍兴府的历史,演说这么一遍。原来这位绍兴府,姓富,单名一个福禄的禄字。仗着他的亲戚安徽抚台的照顾,又靠着自己一副献媚奉承的好手段,所以出身虽然不好,不上几年,就挣到了一个知府的衔条。那一年不知怎样的,被他运动着的这个缺。
他一到了任,就和这地方上新学界的绅士要好得很。你道他是何缘故呢?原来他见现在官场中,最怕的是“ 革命党”三字,最恨的也是“ 革命党” 三字,最喜欢、最起劲的便是“ 捉革命党、杀革命党” 的八个字了。所以他就想了一条绝妙的计策出来,就是和新学界要好的这个法子。他自己又装作了维新一路的人物,嘴里又常谈些维新的言语。在新学界中的人见了他,是没有不赞美他的。所以他做了一年不满的知府,绍兴地方的绅士,倒交结了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