铮铮。仲堪曰:“久不听南腔矣,烟雨楼前,鸳鸯湖畔,相与诵竹垞老人词,有此清芬,无此悲思。卿从何处得来耶,能为我续一阕否。”珍娘遂轻捻慢拢,曼声歌曰:
碧天凉,露秋时,吹瘦玉参差。风情灭,似赤兰桥畔,残柳丝丝。欲写湿红笺子寄,怎生书,千万相思。但描心字,一钩是月,三点成伊。 右调极相思
仲堪曰:“可儿可儿。笛裂桓伊,琴咽安道矣。”诸姬各请献技,仲堪闻此,知珍娘自是素心人。艳曲淫哇,不堪污耳,遽曰:“勿歌勿歌,今有七人在坐,珍娘尤难得与宴,我辈曷行一酒令,首句古诗,次句词牌,三句千字文,姐儿识字多,当亦不难。”假母曰:“珍娘较易,排三、排六亦可附骥尾,排二、排七恐不能勉强。老妇则自愿受罚。”仲堪曰:“妈之令,由我代,我且先说。”乃曰:
淡妆浓抹总相宜,多丽,容止若思。
仲堪既饮令杯,次及排六,排六见珍娘在坐,即曰:
晚雨留人入醉乡,丑奴儿,接杯举觞。
排二闻之,斟酒前曰:“六妹吃酒莫吃醋,请速干此杯。”遂接令言曰:
老大嫁作商人妇,双双燕,爰育黎首。
排三笑曰:“二姊不但想嫁,还想养娃子,真不识羞。”排二曰:“让若辈为妈当门户。”亦接令曰:
犹有傲霜枝,贺新郎,毛施淑姿。
仲堪曰:“老三语妙双关,普席应贺一杯。”珍娘至此,情不自禁,亦举杯一饮而尽。末座是假母,仲堪代言曰:
嫣红姹紫遥相映,东风齐,著力寸阴。
假母饮讫,排六曰:“我辈不能胜珍姊。”仲堪曰:“独尔饶舌。”排七曰:
隔花临水时一见,声声慢,弦歌酒燕。
仲堪曰:“不失本来面目,殊佳。”最后为珍娘。亦笑曰:
花不能言意可知,凤凰台上忆吹箫,夫唱妻随。
合座均赞结语,谓有后福。时已鱼更三跃矣。仲堪不胜酒力,仍扶入排六室。奚僮持灯回栈去。此为仲堪留宿武氏之始。
第八回 述怀
漏残炉烬,潜偷韩掾之香,带解钮松,小熨荀郎之体。排六诚侥幸哉。仲堪自江干一醉,两度蟾圆,马足车尘,方虑玉人何处,不料群鸡粥粥中,抠山一鹤挺然独立,色授魂与自在意中,特未知此豸娟娟,肯如曹赎文姬,千金相许,范携西子,一舸同归否。花真解事,酒落欢肠,白堕觞终,黑酣枕熟,排六涎仲堪久,暗中摸索,分外缠绵,柒指于鼎,居然得尝一脔矣,晨曦扑牖,排六视仲堪侧身卧,酣恬棠睡,香溢兰吹,难免神驰,转惭形秽。于是积愧成愤,积愤成妒,而珍娘之生命,仲堪之资斧,皆在排六算计中。
荒云迷洞,瘴雨缘溪,此境此情,荒唐一梦。仲堪以为莺莺佳遇,红娘之力居多,预买欢心,免居奇货,况渠已为情颠倒耶。仲堪停午始起,侍儿已为珍娘另易洁室,缚帚扫宇,翦纸幕窗,设几安床,备极明净。即衣椸镜阁,亦均布置得宜,遥而望之,疑是新嫁春闺图也。珍娘身轻似叶,命薄于花,瘦影姗姗,打熬到此,几不复有生人趣,乃以东风抬举,由九渊而至九天,劫比沧桑,人非木石,有不感激涕零于仲堪耶。然未语先期,欲前仍却,临去转眼,佯羞低头。仲堪于此不免为情魔融化矣,晚餐末久,假母早扃户而藏其钥。
一灯黯淡,相对忘言,珍娘乃谓仲堪曰:“公子仍就六妹所,侬倦欲睡矣。”仲堪怜怜惜惜,因不忍拂之,珍重一声,翩然欲出,而双扉早阖,力撼不胜。仲堪曰:“两人万里,一刻千金,何弃我之甚也。”珍娘曰:“侬惟不肯作夜度娘,乃至失欢于假母。若使津随渔问,门任僧敲,甘蒙白璧之瑕,愿掷黄金之牝,何必以蓬髻龋齿见公子哉。公子诚爱侬,当不至强侬所难,公子请早寝,侬当焚香鬻茗以待公子。”仲堪曰:“寂寥深夜惆帐个人,坐到天明得毋自苦,何勿异衾同榻,絮话家常也。”珍娘曰:“公子陌生,阿侬处女,共席就食,已属从权,况其甚耶?”仲堪曰:“业在此间,奚须墨守。”珍娘曰:“惟公子不轻视侬,故吐肝鬲,否则拔钗撒珥,预侬阿妈辣手耳。”仲堪闻此,始知女贞之本固,非列风淫雨所能摧折者。
吹皱一池春水,干卿底事。排六中夜迟仲堪不至,闲敲棋子,斜倚薰笼,大唤奈何,人真无赖。遂潜伏珍娘窗外,但闻两心叩叩,私语哝哝,情愫所通,笑啼并作,负气归寝。以为豆蔻稍头,今夜必探春信矣。仲堪、珍娘分斟玉斝,静听铜壶,同在天涯,互谈身世。仲堪略不为讳,告以久虚中馈,急待择人,不果游梁,归鞭宜早,但不言阮夫人一梦而已。珍娘似吐仍茹,盈盈欲泪,仲堪慰之曰:“乍聚旋别,宜乎慨叹,卿之冰玉,敬而且爱,卿于幼年家族,尚能省识否?”珍娘知其语挚,始曰:
卷葹偷活,芍药迟开,六载艰难,不堪复问矣。侬固清白吏子孙也,白鹇入笼,断难轻放,始则金尊檀板,银烛画屏,家侬习观儿女态而已。婷婷袅袅,年过十三,善才服声,秋娘妒色,遂携侬于八大胡同。出以应客,每当罗衫汗渍,毳幕风严,蟾吐绾弦,鸡鸣待曙,辄奔走弦管不少憩。嗣又辗转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