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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5-冷眼观-清-王浚卿-第107页

素兰朱寓,朱寓素兰问不了,可见得比一千个人都放在心上。殊不知一个妓女,樽前送客,被底迎郎,是其应尽的义务。临行几点相思泪,洒向秋阶发海棠,是其应有的文章,本不足萦人观念。乃往往一个是落花空有意,一个是流水本无情,徒令红氍毹上,演多少才子佳人。绿绮琴中,谱若干凄风苦雨而已。至于钗光斜掠,灯影横灺,未免有情,谁能遣此?小雅,你须知此等爱情,系君自相爱自相情耳!而非彼美的脑气筋中所有天名之爱情也。即佛老所云,无情者之于有情,如铃借风鸣,风过便熄;釜因火热,火熄仍寒。若莲藕虽干,柔丝未断;柳条既萃,弱絮犹飞,则为有情者之于有情,似非青楼中人所能达其目的。然而天下事亦有未尽然者。”我听了,嘴虽不说,心里却佩服他学有进步,知道这然而句特特下一转语,是夙悉我同素兰交非泛泛,故欲借亦有未尽然者六字,截断上文,另为素兰开一生面,想必却还有甚么话说出来呢?我遂不言语。
  只见柔斋又接着道:“即如以朱素兰而论,自从你走后,就厌倦风尘,不欲再作倚门卖笑。但他一向是挥霍惯了的,家无余蓄。听说近日又包了一个甚么四川人姓夏的,是在上海山东路开合记土栈带卖吗啡的那个寿头码子,被素兰圈禁在家里不放,一切穿吃用度,都是你这位贵相知一手经理。不意好花易谢,满月易亏,不上半年,就又弄得支持不住了,只好改挂一扇花文卿的牌子,在四马路领了几个雏妓,重理旧业。我再探听那姓夏的,原来不是真开土栈连卖吗啡。却是大伙强盗卖灯草,不过掩身子的勾当,实实在在是在外面假装体面,挂着金字招牌,内里专把人家做台基,勾引一班良家子女,蝶浪蜂狂,逾闲荡检。这些混账事,本是他衣食父母,不足为奇。所可异的是一个妇人相与人,有的爱名,有的爱利,还有爱性情温柔,也有爱人品出众。现在照我这两只波斯眼看起来,那姓夏的嫖经上『潘、吕、邓、小、闲』五个字密诀,连一个字都没有。你说我何以见得他没有呢?潘安的貌,邓通的财,这是摆在外面的,有没有也不消我辩得。家里既开了台基,自然是终日没有闲空在女人面前打转转儿了。生得一副大麻脸,说起话来,就是最轻的喉咙,也像唱大花脸似的。若说到那第二层吕不韦上,我看他那副尊范,貌既不扬,土星尤陷。倘照存乎中而形乎外的老法子推度起来,这一个字又是在不可定之间,所以我看朱素兰有如张天师被鬼迷的一般,同他要好,把自己累得落花流水,不可收拾,竟没有一丝抱怨处,真是香油拌藻菜,各人各心爱了。”
  柔斋说过了,我想到:“怎么素妹妹一个精明强干的人,也会做起胡涂事来呢?”既而又转念道:“天下胡涂事,哪一件不是精明强干的人做出来的呢?”顷刻万绪千丝,又似烦恼,又似感伤,要想拿询问方、鲍别后的事,把这颠倒妄想岔开去,谁知越岔越不好受,始知道前人谱《思凡》一曲,内有:
    佛殿青灯冉冉,云堂钟鼓沉沉,夜来独自展孤衾,未睡愁难安枕。自将津唾咽凡心,怎奈凡转甚。
  等句,实为深于阅历之语。因向柔斋道:“他既自外生成,美人已归沙咤利,我们又何必更寻烦恼,韵士强为古押衙呢?还是你说说你那两个朋友,近来光景如何罢!我倒是很为纪念的。”柔斋道:“唉!方、鲍二公,他们也是时运不济,现在上海翻戏党竟被人连篇累牍的刻出书来了,如今是风声越闹的一天紧似一天,马路上差不多连三岁小孩子都要快知道做正账做反账,甚么抓老贵,上头子(党中人视人为何界中人,即以何界之最可羡慕,最可歆动之事相引诱,名曰“上头子”。大致不外名、利、色三字。)那些生意经了。现在动不动还要坏事,(被受害者举发,将所骗钱退回,谓之坏事),轻则吐钱,重则吃官司,所以他们有几个顾体面的人,都一时开码头的开码头,另谋生业的另谋生业,类皆王道士求雨,各散天尊。惟内中有两种人不散,且更利用别人各散,好让他吃独食,做专利买卖。”
  我道:“是哪两种人不散呢?”柔斋道:“一种人是身上除钮子断铜,终日连那话儿二十一口。他们既不怕打官司,又不怕坏事,这是不散的。还有一种财可通神,势能役鬼,在这里头起家私来的人,诸如朱祥林,他们银子也多了,朋友也广了,住在租界里,外国官不得而知,中国官查考不到,而且新衙门、上海道都同他有交情。再加平时小事不做,是做起来都非是一万就是八千,遇着为难时节,只要拿出他零头数目来,无论是甚么知府也罢,灯台也罢,不怕不跟着他桌腿呼呼转。所以这等人,也是用不着散的。”我道:“如今上海各报上,说得城里城外各官,奏调的奏调,怎么竟会受起赌匪驱策来呢?”
  柔斋听着,拿鼻子对我一笑道:“要不是清儿明儿的,哪里会有成千成万的黄儿白儿的来呢?你就没看见那上次灯台札饬廨员的札稿吗?略谓:
    朱祥林系督宪访拿要犯,为租界积年赌匪,该丞岂竟未寓目耶?何以始则一再饬拿,延不获案,既则甫经到堂,又被保出?着限文到十日,速将赌匪朱祥林务获究报,仍将遵办情形,禀道候夺。
  云云。后来及至拿到了,他妻子就在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