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想起老大人用人不明,死后还要闹这么一个笑话,不觉又流下几点老泪来。
“大少爷生怕母亲心软,一时饶了那厮,忙插上去向六太太道:『母亲,他冒认我们兄弟俩做儿子,已经是罪大恶极了,还要喊你做老妻,这不是得了失心疯的病了么?』六太太在大庭广众之中,被儿子这一顶,可顶出火来了,把个鸡皮皱的脸涨得飞红,忙叫随身的侍女传轿班进来:『替我把这个老畜生捆起来送江都县,问他以后还敢假名神佛诈骗钱财呢?』大少爷见母亲真翻脸,也就喊跟班的一齐动手。那些跟班的听见老大人是被他乩方吃死的,把个好端端道台衙门摇钱树弄倒了,心里早恨的了不得。如今听见主人一声令下,巴不得借沟出水,两个吆喝,早把他四马攒蹄,捆得同肉元宝一样,只候发下片子来,就捉将官里去。可怜六舟中丞在世,当作神仙一般看待的一位总经理,今日只因利令智昏,遭此奇辱。又见他母子都在盛怒之下,知难幸免,索性把那送信的小厮说出来,好打官司有个伙伴。无奈他说迟了,早已闻着不好的信息,走个无影无踪。只得把他一个人送到县里去。
“现在做江都县的葛毓清是个举人教习知县,在省里已经候补了十数年,所有江苏一带土俗民情,无有不熟。当日接到陈大少爷的函片,就立时升坐花厅,把那位总经理传进来,细细的问了一遍,当堂戒责了几下,发出去游了一天街,就轻轻的取保释放了。后来陈大少爷还嫌他办的过松,就写了一封信去诘责他,他回复的话才好笑呢!我当时问那同船的扬州人,葛大令到底回句甚么?他道:『那位葛大老爷说,这件案子本是三个人做的,除死掉一个,其余的两个人,一个在你那里跑了,一个在我这里跑了。』我因此才知道扬州吕祖坛上的仙方是一定靠不住的,但愿姊姊不是在那里求来的就好!”
我道:“天下老鸦一样黑,就不是在陈六舟倡建的那所吕祖坛求来,也是碰着就要吃死的人的。总之,扶乩这件事,只可以当作儿戏耍子,决不能拿着性命同那一方沙盘,一乩乱笔去碰死活。无奈现在扬州人害病吃乩方,已经成了一件牢不可破的恶习,只好把他当作劫数罢了!”我说了这几句,就想去探听今日是哪家船,预备动身。无奈素兰立意要留我过一天,明日再走,我也恐怕本日来不及,只得又坐下来向他问道:“你适才不是说的那葛大令吗?他回复姓陈的几句言语,讽里带刺,着实倜侃得极。这个人从前署如臯县的时候,我就听人传说他断了一件悔婚的案子,当时早猜他将来是州县班里一员好手。当时如臯城外有个土财主财主,先把女儿许了一位穷秀才,后因那秀才无力迎娶,未免动了个嫌贫爱富的心,又怕女儿过了门,不耐清苦,遂决计另将女儿许配一家富户。无奈那穷秀才别项事业虽都穷光了,惟有这三寸毛锥,是越穷越来得尖利,由此换一任官,就告一次。及至告到姓葛的手里,已是官经三任,事隔六年了。当葛大令接着穷秀才的状子第二日,就有一位本城绅士来替那富户运动,请他将此案断归后夫,情愿送纹银二千两,随将一纸银票当面呈上。葛大令想了想,对那来人道:『兄弟此案尽可帮忙,但须他女儿亲自到堂,说一句情愿跟谁,方足以昭平允。那时兄弟就是断归后姓,谅原告也无得异说!』后来提讯的那一日,他故意升坐大堂,哄动了满城的男男女女,都来听审。先传那穷秀才到公案面前略讯了几句,便拍案大怒道:『谁叫汝穷来!目今四方多事,一个人不思为社会干公益,徒为着一个乡下女,经年累月的缠讼不休,你还是个好人吗?』那穷秀才还想强辩,他又喝道:『跪下去!不准你开口!』其时穷秀才心中想道:『不好了!大老爷这番变了卦也!』富户也想道:『此案二千两用得着也!』”正是:
金钱有力填青海,
月老无心击赤绳。
要知此案如何,且俟下回分解。
第十四回 梦断鸳鸯魂销谷埠 书传鱼雁泪洒申江
谁知站堂的差役,是预先奉过本官命令的,吩咐他们在带案的时候,暗领后夫,在女子前头跪下。此番喝教穷秀才跪下去的地方,正在那女子身后。忽然他喊那女子道:『姑娘,本县有句话对你讲。嫁人这件事,虽是要遵父母之命,媒约之言,但其实都要你自己愿意。就是本县也不过因人成事而已。今日你前后夫都在这里,本县须凭你自己说一句,究竟你意中还是愿随前夫,还是愿随后夫?好让本县替你做主!』后来那女子被他逼迫不过,只得照着父母嘱咐的话,低低儿应道:『小女子情愿随后夫。』他又故意的假作耳聋听不清楚的样子,要他说高些。那女子便又大声将上项话说了一遍。他得了这句,随即立起身,望着听审的众人高声说道:『好一个贞烈女孩子,不像他父母嫌贫爱富,你们听清了么?他说了两遍,情愿跪在后面的丈夫!』说着,先对那富户道:『婚嫁一事,他自家已拣定了。你便是没事的人,可以好好儿的回去,另行婚娶。至于前蒙惠赐,本县已代你转赠某氏,作为妆奁之用,从此认为兄妹可也。』又喊那穷秀才复至公案前道:“某翁不以汝为婿,某氏不以汝为夫,皆汝穷之一字有以害之。今有某富户,行赂银二千两,原票在此,汝可将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