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得不依着他。走到花厅时,待要跪下,李知县忙道:“不必跪,我还有话和你说。你父亲这几年进了学不曾?” 婉贞想道:“ 我好好来告状,他放着我的事不问,却问起这个做甚么?” 又见他吩咐不必跪,“莫非我父亲和他相好,然而我父亲向来不结交官府的。” 正不知是甚么意思,只得答道:“一向不曾进学。”李知县道:“为人过于古板,自然就不合时宜。你尊翁和我并无半面交情,十多年前,我在南海县里,帮着南海县徐大老爷看县考文章,见了你尊翁的卷子。徐大老爷很赏识他,因想先收了他做个门生,所以托人致意他,叫他先拜了门生,包他一名秀才。谁知你尊翁非但不来,并且不知怎样对来人挺( 顶) 撞了几句,徐大老爷一时性起,便把他的卷子捺下了。后来徐大老爷也很后悔,说一个不肯交结官场的人,一定是个方正的。从此逢人便揄扬,所以当日尊翁虽未进得学,那有才有品,是官场都知道的。你这番遇了歹人,我自然当得设法送你回去。至于惩办恶鸨,那更是我分内事。只为你此时无家可归,把你放在官媒那边,我甚不放心。你又是我案下原告,不便住在我衙门里,所以我首先要商量一个安置你的地方。以后我单问那恶鸨,尽法惩办,也不必你出来对审了。” 婉贞闻言,连忙拜谢。李知县便叫家人去请典史管太爷来,家人去了。那李知县一面只管对婉贞问他被拐来的时候,沿路是甚么情形,到了鸨妇家,怎样受磨折。婉贞一一对答,只有被拐在路上的情形,用权词混了过去。
不多时,典史管仲裘到了。李知县便指着婉贞道:“这是广东一个士族之女,被人拐到此地,此刻来兄弟案下告发。但是他孤身弱女,苦于无家可归,若交与官媒,未免有辱斯文,所以请老兄来商量。” 管典史连忙答应道:“ 不必堂翁费心,卑职那边,尽可以往得。” 李知县道:“ 兄弟正是这个主意。老兄可先叫人来接了去,我们还可以谈谈。”管典史忙叫自己家人,去叫一个仆妇来,备了一乘小轿,把婉贞接到典史衙门里去。这边李知县和管典史寻些闲话谈天。谈了一会,管典史方才起身辞去。李知县送到花厅门口,执着管典史的手道:“ 我们男人,和那女子说话不便。老兄可转托老嫂,试探探他的口气,看他可曾定亲。这个人贞烈可嘉,才智皆备,若是未有人家,兄弟要给他做个媒呢。”管典史唯唯应命而去。李知县退入内衙。
到得下午晚堂问案,先问原差提到了鸨妇阿三姐不曾。原差回说尚未。李知县大怒,立刻撒了一批签,打了五百板,另换一个差人去提,立等着要问话。差人去后,这李知县又问了几件案,那差人早来回禀,鸨妇阿三姐提到。李知县叫提上来。李知县先问:“你是鸨妇阿三么?” 阿三姐答应是。李知县道:“你买良家子女为娼,你知罪么?” 阿三姐道:“小妇人凭中向他父亲买来,是他父亲情愿,立有笔据。小妇人那管他凉家热家。” 李知县把惊堂一拍道:“ 好利嘴!我且问你,他父亲立的笔据在那里?” 阿三姐在怀中取出,差人接过,送至案上。李知县一看,却是明明写着将亲生女儿一口,名唤婉贞,并使女一口,名唤杏儿,一并卖与阿三姐,任从改名使唤云云。具名却是张阿五。李知县看罢,暗想道:“原来还有一名使女。何以朱婉贞的呈词,却未叙上,大约这张阿五从他处拐来,并在一起贩卖的,也未可知。”因问道:“这张阿五是甚么人?你向来可认得?” 阿三姐道:“ 小妇人向来不认得。他自己说是婉贞的父亲。”李知县又把惊堂一拍道:“ 胡说!此刻那女子来我案下告发,他叫朱婉贞,怎么他父亲姓张?这明明是你这恶鸨串拐串卖。我问你,那一个使女杏儿,现在那里?” 阿三姐道:“现在船上。” 李知县叫先带下去,又叫差人速去把杏儿提来。吩咐已毕,又问过两件案,方才退堂。
到了晚上,管典史走来,说是已经卑职内人向朱婉贞问过,据说已经许了人家,所以这回是为父母保声名,为丈夫保贞节,格外情急。李知县道:“哦!怪不得。我说他是个处女,那呈词上为甚引了断臂投梭的典 故,以 节 妇 自 喻呢。”管典史道:“呈词上还引用典故么?” 李知县道:“ 还是刺血写的呢。”管典史道:“这点小事,何用血书。未免过于张皇了。” 李知县正色道:“这是那里的话。在我们看见,自然不过一个寻常拐买案件,在他是一个处女,遭了人家禁闭着,勤逼污辱,就是他自己的话,为父母保声名,为丈夫保贞节,是何等情急的事呢。” 管典史唯唯称是。李知县是性急之人,凡遇了案件,都是随到随审,随审随结的,此刻提到了这件事,他又想起来了。便叫家人去问原差,杏儿提到了没有,提到了就带到这里来先问话。管典史看见他又要审事,便辞去了。
一会儿,原差把杏儿交与家人,带到签押房来。李知县一看,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。便堆着笑脸问道:“你是叫杏儿么?”杏儿道:“ 是。” 又问道:“ 你为甚么事到这里来的?”杏儿道:“今天一个人,到船上去叫我来的。” 李知县笑道:“我不是问这个。我问你一向在那里?为甚么到了那个船上?”杏儿道:“我向来在乡下,跟着小姐。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