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爷搬家在上海了不是?”阿根道:“并没有搬家,我们老爷现在娶了姨太太了,就是清和坊的梅雪轩,公馆打在新马路梅福里。”雨生道:“怪道不见你,原来你也有你的难处。张阿三只道你攀了新相好,把你恨得要不的。现在才知错怪了呢。”阿根道:“你替我分解分解。”雨生道:“那何消你吩咐,我不知道便罢,知道了总要替你分解的。”说着又邀阿根四马路去宕一趟。阿根本是没脑子的,就同着他到四马路兜了一回。雨生道:“升平楼上野鸡是出名的,何不泡碗茶,饱看他一回。”阿根听了,嘻着嘴连应好好,于是雨生、阿根走到升平楼。进门登楼,看时,恰是上市时光,满间桌子几没一只空的。二人只得将就与人家拼桌子,就在右边那张上坐下,泡了碗淡茶。一转眼间,吃茶的人愈加多了,乱烘烘像潮涌一般,那里还有个空座儿。并夹着一班做小生意的,吃的,玩的,杂用的,手里托着,肩上搭着,胸前揣着,在人丛里钻来钻去兜卖。还有卖药东洋人,拎着皮包也夹在里头兜圈子。二人都不在意,只留心观看野鸡。这升平楼原是打野鸡的绝大围场,结队成群,不计其数。一个个打扮得妖精相似,说笑话寻开心,做出许多的丑态,演出许多的恶形。倪雨生是习惯自然,倒也不以为异。阿根却又动了叫化吃死蟹只只好的旧病,嘻开着嘴再也合不拢来,恨不得把这许多野鸡一个个吞下肚去。忽见那边一只野鸡,约摸已有二十七八岁,脸上抹的粉,有一处没一处,脖子里乌沉沉一层油腻,不知在某年某月积下来的。身穿一件湖色绉纱棉袄,大襟上油透了一大块,倒变做青灰色了。手里捏着块白洋巾还算新鲜,好似伯人家不看见,一路甩着过来。雨生见了不觉一笑。那野鸡只道雨生有情于他,一扭一扭扭过来,扭到雨生桌子前站住了,不转睛的看定雨生,只等搭嘴上来,便当乘间坐下。那知恭候多时,毫无意思,只得扭开去别寻主顾。事有凑巧,这野鸡扭不多几步路,就被一个堂倌拦住了说笑话,不知说了句甚么,挑拨得那野鸡又是笑又是骂,又把白洋巾向堂倌脸上甩来。那堂倌慌忙向后退避,不提防和一个托盘卖眼镜、烟嘴的顺势一撞,只听得豁琅一声响,众人钻拢去瞧,早把一盘子零星东西,什么香烟嘴、眼镜、钮子撒了个满地。那野鸡见闯了祸,早一溜烟跑掉了。托盘的弯倒身子,把东西一样样捡起来。见两副眼镜都跌碎玻璃,不能够再卖钱,因为闯祸的是堂倌,不敢同他怎样,只得认个晦气,咕哝着去了。阿根不觉看呆了。雨生拿起茶碗,觑阿根不防备,早放了点子不知什么在里头,倒出一杯送至阿根面前道:“根兄吃茶。”阿根只道是好意,接来一喝而尽。谁料不喝犹可,一喝时,顷刻眼睛前昏沉沉,身不由主的伏在桌上睡去了。及至醒来,睁眼一瞧,哎哟全不对了。那里是什么升平楼茶馆,见自己睡在一张没帐子的铁榻上,面前站着一个外国人,一个中国人。那外国人睁出碧绿两只眼珠子,射住了自己,不知瞧点子什么。只听那中国人道:“好了好了,醒转来了。”满鼻子闻着一颗香不像香臭不像臭、说不出描不像的外国药水气味。向四面瞧时,见是一间很洁净很高爽的洋房。心想:“怪呀,这不是做梦么?我明明在四马路四海升平楼,和雨生两个喝茶的,怎么会到这里来?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?这外国人和中国人究竟是什么一等人?”又瞧榻上盖着的是厚厚被子,铺着的是软软褥子,阿根此时正如丈六金刚,一时间摸不着头脑。欲知为甚缘由?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五回 垫空当俊仆结新欢 抬轿子乖人受暗算
话说阿根一觉醒来。见自己睡在榻上,面前站着一个外国人,一个中国人,正在不懂。忽见那中国人开言道:“你姓什么?叫什么?为甚吃了迷药睡在茶馆里?”阿根道:“这里是什么所在?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?你们又都是什么人?”那人道:“这里是仁济医院,我们是医生,你是巡捕房里送进来的。你为甚喝了安眠药水睡在茶馆里?”阿根听说安眠药水,才想起身边还有一百五十三块洋钱钞票来。探手模时,叫得连珠的苦,袋里空落落。休说钞票,连废纸都不有一张。医生问他为甚叫苦?阿根道:“我姓王,名叫阿根,在祥记春号火腿栈老板费老爷那里做跟班,今天老爷叫我送一卷钞票到马先生那里,共是一百五十三块。在大马路碰着了一个朋友,被邀到四马路四海升平楼喝茶,不知怎样,喝喝茶竟会睡熟的。那以后的事,我就不知道了。现在你们说我喝了安眠药水,我也晓得那安眠药就是一种蒙药,精神抖擞的人一喝了就要睡去,想必我也中了毒计,被人家暗算去了。但是这安眠药那里来的呢?”医生道:“你身边钞票可还在?”阿根道:“没有了,都没有了。先生可还有法子好想?”医生道:“这里是医院,只会得医病,医病以外的事不便管理,你那事只好告诉巡捕房,叫巡捕房替你查罢。”阿根道:“我这会子可否离去这里?我想家去禀告老爷呢。”医生道:“不必性急,再停一点钟可以回去了。”阿根无奈,只得安心等候。医生说毕,就出去了。阿根觉着头里还有点子昏沉沉,合着眼默默的转念头,想这安眠药那里来的?堂倌总不至于,同桌的人我与他素昧平生,怎地会作弄我。莫非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