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剥着吃。金哥咬了一口,嫌淡,向赵老太索钱去买糖蘸。一时买了糖来,却只放在自己面前蘸吃,两个孩子见了,便也吵着要蘸糖。金哥本在不自在,见外甥吵糖吃,就借端发话道:“不知好歹的孩子,你有了粽子吃,还心不满足的要蘸糖,倘不有你舅舅辛辛苦苦赚钱。这几个粽子那里来。小孩子家只要你长大起来常有得吃是了,现在劝你且省事点子罢。”说得两个孩子都哭起来。赵氏一口粽子正咬在嘴里,听着话,忙的咽下了。回答道:“我们现在穷了,靠着兄弟,吃这几个粽子。才吃你几个粽子呢,却就受你这一番话。你是我兄弟呀,尚且这样,那别人是更不必说了。人家亲眷淘里,照应照应多的很,幸得我阿姊穷虽穷,硬气却是硬气不过。倘向你商借一元半块,不知你要拿我怎样了。”说着,便掷下筷子,赌气不吃了。赵老太心疼女儿,便骂金哥道:“你知道点子甚么,外甥吃点子,就这样的小器。你小时节,我怎么样领大你的。”金哥分辩道:“我为外甥不知好歹,才教训一两声。”赵老太道:“不要说了,你自己这么大了,也不曾有清头,倒要管起外甥来。他们通只有几多大呢。”又回头向赵氏道:“你只顾吃,不要去理他。他是没清头的,你还有甚么不知道。”金哥见母亲护着阿姊,索性赌气出门找朋友去了。他们母女两人,又谈了一回知心话。赵老太留赵氏吃过饭,又偷偷的给了他两块洋钱,这两块钱却是金哥拿回来叫娘做纱布的。后来金哥向娘要布,赵老太推说被贼偷掉了。金哥不信,母子两个为了这几块钱,吵上不知多少回数。吵的赵氏知道了,赶回来向兄弟说明了,方才定当。金哥是有心计的人,暗想,阿姊在湖州,这漏水洞总是填不满。娘暗里头的事,我又防备不得许多,倒不如哄骗他到上海去,到了上海,交代过姊夫,耳根里总清净些,我也省操这一片心思,那伯他讨饭也不干我的事。随向赵氏道:“阿姊,姊夫上海去了这许多年数,一个钱没有寄回来,那总有了外遇了。他在外边作乐,你在这里吃苦,也很犯不着。我看你还是到上海去找他,找着了不怕他不给你饭吃。”赵氏沉吟未答,赵老太道:“你阿姊是个女娘家,拖着两个小孩子,叫他怎么上海去。何况上海这地方不是好去处,年轻人如何去得,这断是不行的。”金哥道:“母亲你晓得点子什么,上海是有轮船的,要去就去,休说两个小孩子,就带十个也不妨碍。况有姊夫在那边,阿姊到那边,总是找姊夫的。就再年轻点子,又碍什么。倘说年轻人到不得上海,那上海住的人都是七老八十岁的了。”赵氏道:“兄弟的话也是,他不回来,我不出去,我就饿死在家里头,他也不知道。还是去的好,我也很情愿去,只是还有几层难处。第一,轮船钱是贵不过,我现在一个钱都没有了,借又没处借,没有钱如何走路。第二,我们娘儿子三个,现在身上拖一爿挂一块,还像个什么样儿,跑得去不是三个叫化子么。他在外边做生意,场面也要紧的,没有衣裳如何走路。第三,邻舍家平日不知借了他们多少,一个钱都没有还人家,拍拍身子就走,人家不要出来讲话么。债务不清,如何走路。第四,上海地方,我又没有到过,地陌人生,我一个女娘家,叫我那里去找他。路径不熟,如何走路。”金哥道:“就这四样么?那都不要紧。去的盘川,你没有,我借给你是了。到了上海,姊夫做生意是有店号,有地址的,就不怕找不到了。倘说邻舍人家不肯放你走路,我看总不会的。为甚呢,你就不到上海去,也没有钱来还人家。人家白留你在这里做什么,没的倒养活你不成。你如果胆小时,我也有法子教给你,只要不说上海去,人家问你。你就回他娘家有点子事,去住一两夜就回来的。你到这里来住一夜,我就陪送你上轮船。只有衣裳一层最难点子,然而也不要紧,你到上海去,是找饭吃,又不是去出甚风头,就将就点子总也不会有人议论你的。如果你一定要绷空场面时,做我不着,只好替你朋友人家去借是了。”赵氏大喜道:“我准去,准去,你就替我借起衣裳来罢。”赵老太道:“金哥,你陪阿姊去不陪?”金哥道:“店里正在忙当口,走是恐怕走不出。只是阿姊的事,我只好帮忙奔一趟了。”赵老太见儿子答应送去,才不言语。赵氏问金哥:“我们几时动身呢?”金哥道:“自然愈速愈妙,难道还要拣甚么日子不成。今天我到店里去请了假,明天替你去借东西,后天就好走路了。”赵老太道:“日子总要拣的,你头回儿出门,并且还有孩子在呢。金哥你替阿姊瞧瞧历本,不拣日子我是不放心的。”金哥被娘缠不过,随取了本不知什么年份的历本,翻开瞧了一瞧,故意道:“妈,明天齐巧是黄道吉日,巧极巧极。”赵老太道:“果真么?”金哥道:“怎么不真,妈你自己来瞧。”赵老太道:“我是不识字的,你瞧的谅总不会错。”随向赵氏道:“总算巧极,你且回去收拾收拾,明朝就到这里来住了罢。”赵氏道:“我还有甚收拾,家里就只一只灶头,又不好带了去。”金哥道:“说说没什么,收拾起来都是钱呢。且回去收拾收拾要紧。”赵氏当夜回去收拾了一夜,次日金哥衣裳也早借了来,于是姊弟二人带着两个孩子,辞别赵老太,乘轮船到上海来找孙达卿。这便是十尾龟初集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