丧车方缓缓启行,女眷人等,步行哭送。本家亲戚人等,有送有不送,一哄而散。有几个老市货还老等着吃回丧饭,不肯立时回家。
丧事过后,杨太太积哀成疾,染病在床,介山与巧宝,要紧取乐,并不尽心服侍。挨不到一月,呜呼哀哉,与秋生一条路上去了。所有金珠细软,及向湘卿敲诈下来的钱,一古脑儿都被巧宝卷去,跟着介山做一家人了。田房屋产家用什物等,都造化了杨姓族人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几位老爷少爷。介山发了这票意外之财,就同母亲妹子商量搬向上海去,凤姑、小燕恋着郭小胡,不肯赞成。介山诳说到上海后,定与小胡找一头生意,依旧可以团聚。凤姑、小燕强煞总是个姑娘,听了介山的话,信以为真,就不再梗议了。于是周介山阖第光临,都到了上海。凤姑、小燕两枝姊妹花,本是天生一对儿尤物,一到上海真像苍龙入海,鹰隼凌云,大可以发舒伟抱,展布宏才,不比在故乡时光,局局促促,还有点子顾前虑后。好在乃兄介山,又是通达不过的一位达士,瞧着令妹放荡不羁,并不当什么事情。他向母妹道,此种事情,本是寻快活事情,男女两人,情投意合,不妨就消遣消遣,横竖并没什么伤损,又好借此交结交结阔人,谋点子经济上利益。我最不懂那班吝啬性成的呆子,霸住了妻女姊妹,瞧都不许人家瞧一瞧,好似一瞧就要描了样子去似的。其实你那里看守得周全,一转背他们依旧要去吊膀子,轧姘头。不过不在自己家里干是了,借客栈上台基租小房子白花些没名目费用,利权外溢,很是不上算,倒不如堂堂皇皇的干,有一钱是一钱,实实惠惠。现在时世艰难,赚铜钱很是不易,光靠着男子撑场面,是不成功的。女人总也要干点子事情,多少贴补贴补。然而女人家所干的事业,要比这个,再要轻巧,再要容易,是没有的了。像拣鸡毛、拣茶叶、拣桂圆、缫湖丝、女裁缝以及各项女工,鸡叫做到鬼叫,所得能有几何。这桩事情,只要膘上一眼,笑上一笑,费这么几个钟头工夫,整千整百银子,就弄到手了,真是不费吹灰之力。并且人依旧是我的人,完完全全,丝毫没有伤损。还有一层,做生意通例,一行生意做的人多了,就不免要互相倾轧,饭就要难吃。上海地方,玩耍的所在虽多,只都是挂着招牌卖的。人家人私做,却还不甚发达,会玩的人,偏又喜欢玩人家人。所以我们做起来,发达两个字,是包得住的。周太太道:“我的儿,你老子虽然开通,于这上头却还没有你明白。所以我常与他要动神淘气。”介山道:“老辈里人总是古板的,我老子常说乌龟贼强盗,都是可耻的事。照儿子看起来,现在在世界上做人,廉耻两个字讲究不得的。一讲究廉耻,就一世没得发迹,是贫贱的根苗,街上头来来往往的蹩脚生,都是讲究廉耻,讲究蹩脚的。孔夫子要算讲究道理的了,几曾见他挣过一个钱的家私。(士谔先生,惯喜骂世。余常诤之,终弗肯稍改。如此回文字,富翁见之,不几怒发上冲冠乎。呜呼,此先生所以终厄于贫贱乎。)何况乌龟贼强盗虽然并列,其实贼强盗那里比得上乌龟。强盗结众硬抢,英雄不过一时,捉到当官,总不免头儿落地。贼子比强盗,果然进步了许多,人家的东西,觑个便只要一偷,真不过是一举手一投足之劳。然而破了案,总不免皮肉受苦。独有做乌龟,最是做得过。只有福享,没有祸受。赚几个钱,都是人家喜喜欢欢情情愿愿拿出来的。儿子想过,三百六十行里头,最写意、最安逸、最稳足的行业,就要算着乌龟。还有一层,历古到今,许多重案,像谋杀亲夫之类,都是男子不明白酿出来的。倘都像我这样,那里还有此事。就逼着女子,叫他谋害,他也不肯。为甚呢?他害掉了我,再要找这么一个好讲话丈夫,可就没处找了。”一席话说得周太太、凤姑、小燕、巧宝都不住的点头称善。介山在家里头,虽发挥着这么的政见,朋友面前却半个字都不提。有时闲谈到了家教,他总竭力主张严肃。因此乃眷干那秘密生涯,人家只当他是不知道的。后来巧宝姘上了个慎记经租帐房总帐许老头,枕头边说了情,许老头带挈他进慎记当一名小帐房,每逢十四三十,拎着皮包,帮助收收房租,介山马屁工夫,本是头等。又有他夫人的内助,两路夹攻,弄得个许老头欢喜得什么相似,在东家面前,不时替他延誉。东家见总帐称誉的人,自然也另眼看待,有时叫他办理一两桩小事情,他又偏能够效点子小忠小信。弄的东家都相信了,后来不知用了个什么手段,许老头的饭碗,竟然被他敲碎,他就不次超迁的升拔了总帐。欲知后事如何?且听下回再表。
第十七回 恩庆里马夫打野鸡 普天香嫖客施毒计
话说周介山谋着了慎记经租总帐之缺,手面就阔绰了许多。所交一班朋友,都是商界上体面人物。像钱瑟公、王祥甫、马静斋、毛惠伯之流,一般也花天酒地,应酬场中,居然总有他的位子。然而人家到应酬场中来是花钱,他老人家却是来赚钱。你道他用什么手段赚的?原来介山相与朋友,无非是替乃眷拉马。他的公馆,就是绝好一座销金窟,恁你整千整万家私,除是不踏进他的门,一踏进去总是个精光完结。他的夫人和两位令抹,这三个人的迷人工夫,就是堂子里久于阅历的婊子,也没有那么利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