缘自临淄别了翠翘,回来云游越地,访着了三合道姑,学她修炼之法。因记得翠翘托她问终身之事,遂乘间问道:“王翠翘与弟子有情,弟子深怜之,不知以何因缘,堕此恶趣。”三合子道:“大凡人生世间,福必德修,苦因情受。翠翘有才有色,只为情多,遂成苦境。是以金屋之地不敢久留,断肠之天往往促驾。故翠翘烟花债苦受两番,青衣罪深经一案,刀兵内伴虎狼之魔君,波浪中作鱼龙之寝食,方能消此劫数也。”
觉缘听了大惊道:“若如此说,则王夫人终身已矣哉?”三合子道:“尔县勿慌,幸喜她初为情迷,雅持贞念,并不犯淫。后遭苦难,纯是孝心,了无他愿。今又不念狎昵小恩,而重朝廷大义,尚能劝逆归顺,免东南百万生灵之荼毒,则功德大而宿孽可消,新缘得结矣。尔既与彼有情,可俟其钱塘消劫时,棹一苇作宝筏,渡之续其前盟,亦福田中一种也。”觉缘闻言方大喜,道:“弟子谨受教矣,但不知向何处续此情缘?”三合道姑道:“你不必寻她,她自来寻你。”
自此之后,觉缘遂在钱塘岸上造了一个云水庵儿住下。又买一只小小鱼船,又将素丝结成一张细网,又雇了两个有力量识水性的渔人,自督他日夜驾了,在钱塘江上往来伺候。
也是劫数当消,姻缘该续,这夜,翠翘跳入江中,恰恰跳在觉缘丝网之内。两个渔人是有心救人的,一见有人跳入网中,即忙忙拽起,那渔船早随着波浪流去数里。觉缘因解开丝网,扶出翠翘,替她换了水湿的衣服。翠翘卧在舱中,尚昏迷不醒。昏迷中,恍然看见向日的刘淡仙远远的看着她,不言语。翠翘认得,因叫道:“刘家姐姐,你前日说:‘断肠教主招我入会。’今日肠已断尽矣,何不快快引我去,却远远立着为何?”刘淡仙叹息道:“妾在此候姐姐久矣。不知姐姐因卖身保全父母,孝德动天;劝顺救拔生灵,忠心贯日;且从前苦已历尽,矧今日劫又消完,自此福禄生身,情缘如意。断肠会昨已除名,《断肠诗》今当奉璧。徒使妾空盼数年,不敢相近,为之奈何?”因将旧题的十首《断肠诗》递与翠翘。翠翘接着,因说道:“妾不幸被督府配与军人,故投身入江以谢明山,有甚福禄?有甚情缘?”
正说未完,忽耳畔有人低低唤:“濯泉,快些苏醒。”忽睁眼一看,见觉缘坐在旁边,明烛呼唤,因定一定神道:“妾已投江死矣,为何又与道兄相会?莫非是冥途做梦?”觉缘见翠翘醒转,满心欢喜,因说道:“濯泉妹,休要猜疑,你投江是我救了。”翠翘听得分明,方坐起身来道:“我投江是一时烈性,师兄如何得知,却在此救我?”觉缘道:“只因妹子前在营中,托我问三合道姑终身。她说你:‘前劫已消,后缘将续。’故着我在此停舟救你。不知今日果应其言,料你后日必享情缘之福矣。”
翠翘听了,方喜道:“这等说起来,师兄竟是我重生父母了。但只是这一叶小舟如何能藏身,恐督府探知,又起祸端。”觉缘道:“妹子勿忧,我已预造一云水庵在江岸上,为贤妹藏身地矣。贤妹可安心住下,以待情缘来续。”翠翘道:“得苟全性命,为孤云野鹤足矣,安敢复望情缘。”觉缘道:“三合道姑前言既已如响,后言岂有不验!”因吩咐两个渔人,乘夜将小舟摇至庵前,悄悄将翠翘扶了入庵隐藏,不使一人知道。正是:
心似开笼雀,身如再发花。
不知果有情缘来续否?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回
金千里苦哀哀招生魂
王翠翘喜孜孜完宿愿
词曰:
生负明山,愿与明山完死案。死案才完,早已前愆断。再世重欢,又要从头算。天心幼,祸兮福倚,做出教人看。
右调《点绛唇》
不说翠翘,随觉缘在云水庵中栖泊。且说金重同父到辽阳,收拾了叔子的丧事,并店中本钱,耽耽搁搁,三、四个月方得起身回京。只是夜梦颠倒,神思不宁,金生疑是相思,搅得他心乱。得整归鞭,恨不得夜以继日,打点回来,与翠翘痛说相思,细诉离情。千样打迭,万般算帐,赶到京中,把事丢与父亲,即到揽翠园中来访翠翘。
此时,翠翘已去四月,王家亦搬往别处。金重寻旧迹窥,绝无一人,心中甚是着疑,乃问邻人。邻人将王家被事,翠翘卖身,细说一遍。金重惊得目瞪心呆,魂出魄消,半信半疑,顾不得形迹,怕不得是非,竟跟寻到王家。见矮墙小屋,殊非昔日规模。耐不住叫道:“王兄在家么?”
王观走出,见是金重,忙答道:“千里哥哥,几时回来的?请到里边坐。”金重随入客舍,二人礼毕坐下。金重正欲开言,王观向内里道:“金家哥哥辽阳回来了,快烹茶。”里边听了这句话,好象死了人的一般,没头没脑一齐哭将出来。金生不知就里,上前忙问所以,王员外、王夫人道:“金家哥,我女儿命薄,遭老夫之难,卖身救父,不能完君姻娅。临行再三嘱托,叫我以妹氏代偿盟约。我女儿说得好苦也。她道:‘今生不能与你谐连理,愿到来生续此盟。’”言罢,放声痛哭。
金重起初还怕王员外夫妇不知,如今说明,你看他捶胸跌脚,撞头磕脑,就地打滚。叫一声妻,怨一声命。越劝越哭,越哭越悲